韩谦爬上屋顶,在熹微的晨光里,看到黑压压一大群马步兵朝沧浪城进逼过来,人数只会在四百往上,不会低于四百,他背脊窜起一股寒气,还以为梁军有可能趁夜进攻铁鳄岭,没想到沧浪城却成为他们第一个进攻的目标。ぁ>
韩谦往北面看去。
有黑龙山阻隔,他看不到铁鳄岭,但黑龙山西侧的丹江之中,韩谦在那里安排有一艘乌蓬哨船,要是铁鳄岭爆发战事,乌篷哨船会以烽火为号,提醒这边。
看情形铁鳄岭那边还没有爆发战事。
这更显得诡异。
沧浪城的护墙顶端,只有三尺宽,不足以建垛墙、步道,因此守军没有办法直接站到护墙顶部防御敌军,但建沧浪城时,韩谦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就是在沧浪城内紧贴着护墙建一圈营房,营房顶部覆盖栅木,与护墙顶端留出半身高的距离。
这么一来,守军就可以站到外圈营房的屋顶上,防御附墙攻来的敌军。
这时候精锐斥候纷纷穿上战甲,神色冷峻的站上屋顶。
奴兵编训才一个半月,基本上还处于能听从号令、走走队列的地步,神色间颇为慌张,被奚昌、奚发儿父子喝斥着驱赶上屋顶,也相当的手忙脚乱。
看奚昌、奚发儿仅穿简陋的皮甲,韩谦跟田城说道:“找两套铁甲过来,给他们穿上。”
韩谦要用奚昌、奚发儿两人整饬奚氏健勇,不希望看到他们死于这场战事。
他没想到梁军会以沧浪城为第一拔除的目标,心想梁军所遣必是精锐,接下来的战事会相当激烈,铁甲看似要笨重许多,但防护要强过皮甲一截。
田城将精锐斥候分作八个战斗小组,四组人马各守一面护墙,四组人马充当预备队,在斥候战斗小组的两翼,则安排两到三组奴兵。
即便如此,守军才一百刚出头,人数还是太少了一些。
梁军在一步步进逼中。
除了刀枪盾甲外,这伙梁军还趁夜打造了十数把梯子,肩扛手顶,往百步见方的沧浪城赶来。有些马匹后面,还拖拽着刚砍伐下来的树木,大约一人合抱粗细,应该是想拖到沧浪城前,当成撞开城门的撞木使用。
田城安排人,将十数厢车装满土石,推到两座小型城门之后死死抵住,又跑回来压着声音跟韩谦说道:
“看架势,这伙梁军是要一鼓作气,强攻下沧浪城啊――不知道南岸会否派兵增援我们!”
“我们打不退第一波强攻,不要指望南岸襄州军会增援过来,”
韩谦蹙着眉头往南岸的襄州军防垒看去,担心梁军会从桐柏山、大洪山与汉水之间的空当穿插过来,往东面的随州、南面的郢州渗透侵袭,杜崇韬将更多的将精锐兵马安排在东线,南岸防垒最初有三千驻兵,此时已经被抽调剩一千人,说道,
“他们真要想一鼓作气攻过来还算好办,先将二十桶桐油先浇下去。”
桐油可以说是叙州除茶药之外,最为重要的物产,无论是点灯制漆,还是防腐防水,江淮等地对桐油的需求量颇大。
即便在叙州收桐油,每桶售价都要三四千钱不等。
而在战事之中,桐油更是相对优质的引火物,此时插在城头照明的火把,都是浸渍过桐油的。
沧浪城此时就存有四百桶桐油。
沧浪城的护墙在夯筑时,外墙底部刻意留有一道槽沟,打的就是兵力不足,用火攻凑的主意。
田城立即安排人手,将一桶桶桐油贴着护墙,浇灌到外墙底部的槽沟之中,等梁军蜂拥而上时,至少能打乱梁军的第一波攻势。
三百山寨民夫,此时也乱糟糟的被赶到城中校场里,他们看不到城外的情形,但他们有很多都是邓襄地区历次战事中逃入山中的溃卒,不难从当前的场景看出局势有多紧迫。
“此时有两百多梁军突袭过来,想要一举攻下沧浪城,有愿意上墙御敌者,赏万钱,伤亡另恤;有愿意直接加入龙淮军效力者,另赐宅一栋、赐耕田五十亩!”韩谦转身后,看着场中的粗壮民夫,振声喊道。
听了韩谦的话,奚荏直想翻白眼,奔袭过来的梁军明明四百都不止,到韩谦嘴里就只有两百多。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山寨的生存太过艰苦,大家都是苦哈哈,都是贱命一条。
而即便此时不上墙御敌,等被梁军攻破沧浪城,他们最好的结果也是会被梁军掳走充军苦役,怎么都不如为左司做工,除了能饱食,还每月额外有四升盐的工钱。
当即便有五六十大胆光棍的精壮爬上屋顶,接过长矛木盾站到护墙之后,填往精锐斥候与奴兵的空隙。
…………
…………
杨雄乃是梁军许州军的一员副都将,魁梧悍勇,此时一双虎目盯住晨曦下、汉水边黑色孤城,他不清楚前锋将韩元当为何一意孤行令他们在如此仓促的情形下,强攻下这座孤城。
不过,他们已经侦查过眼前这座仅百余步的土城。
高不足一丈,城脚根的沟渠,也仅仅是排污水所用,仅有两尺深而已,守兵能称精锐者不过四十余人,其他都是杂奴民夫,杨雄却不觉得强攻下这座土城有多大难度,但问题攻下来后要怎么处置。
汉水南岸有襄州军的一座城垒,有千余守兵,此时还有十数船楚军正沿汉水而上,午时也将抵达这里。
倘若不能及时攻下铁鳄岭,派往均县故城的兵马稍少,很可能将守不住这里;而与内乡的联系,被铁鳄岭阻断,派往这边的兵马一多,也将吸引楚军主力会聚过来,到时候在这个旮旯地里,他们与楚军主力进行会战,无论哪方面都将处于绝对的劣势。
照杨雄所想,还不如照次序,先攻下铁鳄岭,然而从铁鳄岭沿丹江东岸的残道进逼过来,用兵更堂堂正正,进退更加的自如。
不过,韩元当坚持命令他率部奔袭此地,杨雄也难以拒绝,只能想着先打下这座残城再说,到时候形势真不允许他们坚守,他们三四百骑兵,随便找个空隙撤出去也容易。
等杨雄真正率部举起大盾,顶着稀稀疏疏的箭雨,抵达沧浪城下,十几部简陋的云梯搭上墙头,百余精锐聚集到墙根准备蚁附而上时,才发现这座小如蝼蚁的土城没那么好啃。
火把猛掷下来,先是墙根沟槽内的柚洞被引燃一圈,接着一桶桶桐油照着云梯下聚集的将卒当头浇灌下来,一捆捆被引烧的柴禾从城来抛掷出来,大部分人被烧得嗷嗷直叫,被迫后撤,十数名已经勇猛冲上护墙的将卒,却陷入孤不敌众的困境,杀死对方三五人,浑身便被杂乱捅刺过来的长矛铁枪刺出一个个血窟窿。
最后十数具尸体,衣甲都被扒得精光,记功的左耳被割下后,就被抛出城外。
杨雄这时候也顿感棘手,都没有冲上土城墙头内,加上被浇油烧伤的,他已经损失近三十名精锐战力,这显然远远超过他的预料。
这样的话,已经叫他肉疼。
韩谦一脸冷峻的站在护墙内,盯着在东南角江岸聚集的梁军,一言不发。
他们刚才也有十二人伤亡,主要是奴兵与上屋助战的民夫,围攻冲上墙头的梁军精锐时,手忙脚乱,没有什么章法,被砍死砍伤。
死伤就要给予抚恤,加上抵挡梁军第一波进攻,就烧得五十桶桐油,这都叫韩谦心痛不已――这些桐油是从叙州运来的物资,是抵算到左司名下的,不知道办事严苛的沈漾,事后会不会同意他从战事开销里抵扣。
要不然,多打几仗,左司的窟窿就要破天了。
韩谦摒弃这些胡思乱想,安排人将战死的四名民夫尸首送入一间空房里进行安置,以免死尸刺激到其他人的眼球,会打击到士气。
八名伤者情况倒不严重,送到下面的场地里进行清创救治。
田城这时候在屋顶来回走动,刚才仓促接战的情形,他都看在眼里,此时大声喝斥着提醒奴兵注意稳住阵形,握紧手里的长矛,对着来敌捅刺便可,又挥舞刀鞘,狠狠的抽打三名在接敌因恐惧会转身的奴兵、民夫,喝斥他们贴墙而站,准备直面下波冲上墙来的梁军。
奚昌、奚发儿在奚氏族人里,与奚荏的关系比较近,因此才被韩谦挑选出来统领奴兵,但奚氏族兵被冯昌裕击溃投降后,奚昌仅仅是小头目才逃过一劫,对领兵打仗也仅知皮毛。
不过奚昌与其子奚发儿作战却很勇猛,这点在韩谦看来也是足够了,甚至额外派出几名精锐斥候跟随在他们身后,以防有失。
韩谦依旧不忘鼓动更多的民夫登上屋顶助战,那四名不幸战死的民夫,也当即找到同寨的,直接咬牙拿出四十饼金子当作抚恤发放下去。
虽然第一时间守军显得很慌乱,但气势汹汹的梁军竟然如此就被轻易击溃,也叫很多人随之心动起来。
山寨民夫很多人并非是毫无见识、闭塞山野的老农,他们要么是历次邓襄战事中败逃入山的溃兵,要么是溃兵子弟,大多数都粗习拳脚功夫,论个人素质,甚至都要绝大多数的奴兵要强。
毕竟奚氏族人这些年被赎卖各地,是真正受到惨烈奴役的,一个半月的编训,还不足以将他们的身体养得壮实。
沧浪城里所储备的长矛、木盾数量倒是充足,当下便又有百余人站出来。
这时候山寨里一些领头的民夫也站出来,带着各自山寨的人手,就显得井然有序多了;进退间,甚至比奚昌、奚发儿父子所领的奴兵都要训练有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