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小塘子见炸死了三个鬼子,三支钢枪躺在地上,便兴奋地说,一颗手榴弹挣来了三支步枪,值了!大伙都看见了,一会儿打退了小鬼子,那三支步枪就是俺的战利品,谁也不能跟俺抢!
就在这时,一颗小炮弹如黑鸽子样飞来,栖落了下来,立刻把小塘子从架子上掀了下来,左腿被炸断了,腹部也受了重伤。
郑杰急忙将小塘子扶起来,郑大阁忙大声喊,小塘子——
小塘子睁开了眼睛,看着郑杰问,村长,俺这是坐飞机了还是驾云了?
郑杰悲痛地说,你这是被小鬼子的炸弹炸飞了。
小塘子含糊地答应着一声,嗯。一会儿,又将目光转向了郑大阁,说,大个子,咱俩打的赌,俺赢了。一会儿,打出去,你去把刚才那三把步枪给俺捡来。
郑大阁顺着小塘子说,嗯,好样的,你赢了。俺答应你,打退小鬼子后,俺去帮你捡来。
听了郑大阁的话,小塘子十分满意地笑了,笑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只是再也没有睁开,永远地闭上了。
郑杰郑大阁和在场的队员们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郑杰擦了一下眼睛,铿锵有力地说,都把眼泪擦干净,现在还不是流泪的时候,先把小鬼子打退再说。
大伙听后,纷纷擦干眼泪,让自己从悲痛的情绪中走了出来,紧握着鸟铳,迅速回到了自己的战斗位置上。
鬼子兵拉着四门大炮,近十门小炮,向西北角涌来。一安放完毕后,就开始发疯样向土围子和村里猛烈射击。豆腐布袋样大的大炮弹和萝卜大小的小炮弹,如下饺子一样,一齐拥挤了过来。顿时,巨响震天,浓烟四起,房屋倒塌,烈火燃烧,亲人丧命。郑铁匠的铁匠铺里的炕头上,四个年幼的孩子蜷缩在炕上,被一发炮弹顶上了天,四个孩子被炸得连个囫囵尸首都没有。
一番瓢泼大雨般疯狂的轰炸和机枪扫射之后,鬼子兵分两路从东西两侧继续进攻。
鬼子的步兵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如蝗灾样密集的蝗虫一齐扑过来。这一次,乡亲们早已没有了初次的恐惧,个个都能够沉着面对,直到鬼子兵大部分进入射程范围内,便开始有序地进行打击。队员们早早把各种火炮装足了弹药,其中的一门“生铁牛”就喂了五碗黑火药、五碗铁砂。不狠狠地揍你,就不知道俺围子村人的厉害。
更多的鬼子向西北角涌来,渐渐地近了,炮手们个个精神抖擞,手拿着冒着青烟的火绳,严阵以待,用充满仇恨的目光,紧盯着鬼子们的一行一动,随时准备射击。眼看着鬼子距离围墙只有二十米远了,郑杰低声吼道,准备——放!
他的话音刚落,炮手们将早已憋足了很长时间的那口气迅速吐了出来,让手里冬眠样火绳里的火苗,立刻升腾起来,一下子触上导火线。导火线也如他们的心情一样,十分善解人意地将满腔的炮火一股脑儿地射向下面的小鬼子。直打得小鬼子哇哇直叫喊疼,连滚带爬撤回了阵地,撇下了十几具尸体。
经过几次进攻,狡猾的日本鬼子已十分清楚对他们威胁最大的就是土炮。
土炮威力大,但装填火药时间长,这就给日寇进攻留下了空档。在一阵猛烈反击之后,队员们便忙着装填火药。这时,鬼子兵借着机枪的掩护冲到了东面的围墙根下。小鬼子开始搭起人梯窜了上来。
情况十分危急。
郑杰临去增援西北角时,将这里的指挥权交给了村里的武角儿。武角儿是大刀会的武师。这里对凡是有本事有能耐的人,都会竖起大拇指,称角儿。其实,他的名字叫郑老七,因是个武角儿,时间一长,在背后,就没有人叫他的名字了,直接叫武角儿了。
郑老七在家里排行第七,上边有四个哥哥和三个姐姐。小时候,郑老七就是一个病秧子,家里人口多,他爹也顾不过来,便将他舍进河南崖的武院里,先是跟着打杂混口饭吃,后来跟着师傅习武。十八岁的时候,便长成一个壮小伙了,浑身有着用不完的牛力气。有一次,村里几个同龄人,为了试试他的力气,跟他打赌。几个说,你郑老七要是能将打麦场里的碌砫抱起来,围着打麦场走三圈的话,俺们几个请你喝二两瓜干酒。要是输了,你就得请俺们喝酒。
郑老七明知道,这几个小子打架打不过自己,便变着法子想看自己的笑话,以为自己不敢应战。于是,便痛快地答应了,说,大人说话,水牛拉耙,说话算数,不准反悔啊!
他们几个为首的是郑来子,便带头应承道,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
这里的碌砫有两种。一种叫网碌砫,一种叫滑碌砫。网碌砫面上有着一道道条梗,既有凸起细长的石梗,又有凹下去的窄而深的石槽。打麦场的碾压跟打谷场的碾压相似,都需要仔细地将地面用铁筢荡平,然后泼水,将地表湿润,之后便用这种带槽的碌砫来碾压。碾过之后,湿透的地面上便印满一条条与碌砫一样长的痕迹,几次反复和横竖对碾压后,整个地上面便印满了一地网格,直到再将这片网格碾压得几乎看不清楚之后,再用滑碌砫上细面,一上午下来,地面便被滑碌砫碾压的如鏊子上的煎饼一样细腻光滑。只有这样的场面,收获归仓的小麦里,看不到一粒土沙子。
郑来子让郑老七抱的是滑碌砫。滑碌砫与网碌砫最大的区别是,没有多余的地方可把,只能用两个手指锲进滑碌砫两头的耳蜗里。如果手指头的力量不足的话,将无法坚持到最后。
换了别人可能不行,但郑老七行。
只见他来到滑碌砫跟前,先自然地扎了一个马步,然后弯腰,伸出双手,先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插进滑碌砫那滑溜溜的耳蜗后,又将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锲进了滑碌砫的耳蜗里,然后气运丹田,一下子就将滑碌砫提了起来,迈着方步,不紧不慢地围着打麦场走了三圈半。然后,将滑碌砫直接托到场边的一棵国槐的树杈上。后来,乡亲们弄了多次,都发现滑碌砫已经长到树里面了。直到第二年碾压麦场时,郑老七才将滑碌砫像取自己的家什一样取了下来。自然也是他家的打麦场先用,让乡亲们在后面排队等候着。
愿赌服输。
郑来子几个乖乖地掏钱装来二两瓜干酒,递到郑老七的手里。
其实,这点在郑老七身上并不是闻名的,他名声最大的就是这辈子娶了五个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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