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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锦官城三千里外的京畿之地,十月三十,马上到冬月,已然是一片苍茫冷肃,树林、田亩、官道均是素白一片,与灰白的的天空连在了一起;放眼望去,只有高大的永定门外,还不时有些行人进出。
嘚嘚!嘚嘚!
唏律律!
官道上溅起飞雪,又是六百里加急的驿卒,但大家伙儿却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漫说这川中叛乱起之后,这西南面来得快马隔三差五,从未断过,又听说皇帝还拿银子去“整饬”了一番;这个月来,也只有十日前来的捷报,让街坊百姓稍微欢腾了几日,不过旋即便又淡去。
只是不知道今日又是何事呢?大家伙儿稍稍看了两眼,便又各自忙活去了。
倒不是说百姓心中没有忠义之心,这贼酋之子授首,自然是件喜事,但俗话说虎父犬子,那奢崇明还领兵数万,围着成都,依旧让人心悬巨石。
这不连官府也没有大肆宣扬,弄些“传首九边”之类的事情吗?再说自从驿站、驿卒“整饬”之后,规矩严了不少,那些高声报捷之类的情形也是没有了,今日凑上去,想必也听不到什么消息。
何况今年的冬天实在太冷,饶是顺天府、城中富户救济,还有皇帝也开了内帑,依旧在墙根冻死乞丐流民不少,时有冻死的尸体被五城兵马司抬走,再安排人送去中官坟给埋了,据说这也是宫内的意思,否则那些个宦官们还指不定多少怨言。
待驿卒重新上马进城后,永定门外又恢复如常,只有雪在飘着,瑞雪兆丰年,但这天气这般冷,下的雪却是稀薄,来年的收成又未见得好了。
“真他娘的冷!”不少人跺着脚,往手上呵气,有脾性不好的已是骂出声来,心中也是暗暗想着,圣天子在上,皇帝千万别听了谗言,加什么辽饷、川饷的,否则日子更没法过了,众人眼神不由往紫禁城的方向飘去。
......
乾清宫南书房,本就烧有地龙,门窗也大都合上,桌案的几杯热茶都冒着水气,让人瞧着在冬日里暖和不少。
“李部堂的病可是无碍?”朱由校一身厚实的四团龙袍,端坐在御案后,轻抿了口茶,见几位臣工已是坐定,方才出声。
本就是年岁颇大,近来又是天冷,部务繁杂,现今户部尚书李汝华连偶尔去部中巡视一番都无法做到,终日在家休养,部务基本全部交由两位侍郎打理。
“陛下,”一身红袍的首辅闻言起身,拱手后方道:“应是需要在家休养些时日。”昨日他才去探视过。
说罢,便不由看向了另一侧,户部右侍郎李之藻正垂手作恭听状,难道这位要一跃而上,直接出任部堂吗?这可有多少年没有侍郎直接接任尚书的了,何况还是排位往后的右侍郎。
朱由校闻言轻轻点了点头:“魏伴伴,今日从宫中选些辽参之类滋补之物,送至李府罢。”
自己信重李之藻的举动,很有部分是故意为之,但那户部左侍郎王纪却只作未见,纹丝不动,养气功夫十足,这般情形下,要直接拔擢右侍郎为尚书,物议阻力不小,一向张扬的东林党人也不太一样了。
“是,陛下。”在一旁侍立的魏忠贤恭声应是。
“李侍郎,今年的岁入有亏,听闻辽东军饷又是不足?”朱由校微微蹙眉,又问起了另一件事来。
“是,陛下,湖广、川中的税银、粮食均是留于地方,入太仓库的很是不足.......”李之藻抬头看了眼天子,涩然说道:“部中已有加饷、开内帑之议。”仅仅短短数月,他额上皱纹就已然多了不少,面上有了一丝愁苦之色。
虽说天子信重,但在部中左侍郎的“人望”不浅,而这太仓库又是处处亏空,拆东墙补西墙。
加之西南乱事起,现如今怕是应付辽东军饷都有所不及,但现在建奴又蠢蠢欲动,辽镇本就需要整饬加强,何况临近年关,此时若是短了粮饷,只怕会造成军兵闹饷的祸事,也是因此,他只得“厚颜”开口请天子决断了。
天子身侧的魏忠贤闻言眉头紧蹙,面有不悦之色,这朝廷的天下怎么日日指着内帑?西南乱起后,天子先是拨银五十万整饬驿站,又是拨了十万赈济京中流民,后面还有重中之重的西南大营的筹措.....
要是按照这些官儿的建议,再补贴个辽饷,只怕这内帑就要回到天子即位初的水平呐,心中忧虑,他不禁看向了天子。
朱由校闻言微微沉吟,不到事不可为,他是决计不会加饷的,先不说对那些一无功名、二无官身的百姓们加饷能收到几何,就是想想那雁过拔毛的各层官吏,必定会层层加码的情形,也让他不愿饮鸩止渴。
“再开内帑百万饷辽罢,”对身旁大太监的忧虑眼光,只得作视而不见了,朱由校轻声吩咐道:“鲁钦到了西南筹建大营,编练将士的百万银子,也便一起拨了罢。”
“......是,陛下,”魏忠贤一阵涩然,若是战事迁延,来年可如何是好?
“陛下圣明!”
“谢陛下!”
不论心中作何想,南书房中余下的几位大臣相视一眼,而后均是纷纷出声颂圣不止。
朱由校摆摆手,有些银子不能省,虽说这只出不进,内帑也就将将维持到明年了,实在让人头痛,但这却不是今日要议的重点:“京营破贼部,却是有功,今后当如何行止,诸位可有何方略?”
之所以会有此问,是因为叙州大捷之后,京营、石柱等军兵停驻叙州、泸州两地,京中百官已是议论四起,更有那御史弹劾黄得功等人迁延不进,拥兵自重,当杀之以谢天下之语,毕竟此时武将自作主张的可是不多。
而掀起这股风潮的主力,却是首辅麾下的楚党、浙党!
川中乱起,四川的损耗死伤不说,大军过境,军需供应、兵马调动可都是要经过湖广,这楚党中人见自己的乡梓不靖,自然是希望叛乱越快平定越好,何况还有“大捷”传来,自是说明叛贼不堪一击,可一战而下!
至于貌似毫无关联的浙党为何发声,稍稍熟悉此时官场的也不会吃惊,四川巡抚徐可求、左布政使朱燮元、云南巡抚沈儆炌,乃至贵州巡抚李枟,可都是浙江人!
自万历二十二年,肇始浙党的沈一贯入阁,到万历三十四年,其在首辅任上离京,多年来深受神宗皇帝信重的他,可是大大煊赫了浙党的声势,何况其后虽有叶向高为首辅几年,但接任的现任首辅方从哲,可又是新的浙党魁首!
所以泰昌天子即位后,东林党虽是声势大涨,但在现今天子即位后几次或明或暗的打压之下,如今的浙党才是朝中最大的实力派!现今浙党地方大员居于危墙之下,由不得其余党人不心急了。
涉及要务,南书房中忽然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外间的北风在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