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纯臣回到成国公府,在书房召集了几个心腹幕僚,说了太子召见的过程,想听听众人的看法。
“太子这是想把手伸向京营吗?”一个美髯幕僚先开口“太子想管军务,就不怕皇上猜忌?自古身为储君,最忌锋芒过露!”
“年方十五,还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又一个幕僚说话了“他应该读读史书,了解一下汉朝的巫蛊之祸。”
朱纯臣睁大眼睛问道“巫蛊之祸?什么回事?”
几个幕僚有点吃惊,美髯幕僚掩饰说“公爷担纲编纂《熹宗实录》,二十三史,何处不熟!只是公务繁忙,忧勤国事,才一时忘了。”然后对朱纯臣说
“汉武帝晚年,怀疑有人用厌胜之术诅咒陷害自己,派人严查。酷吏江充因为得罪过太子刘据,就去到太子府里寻找罪证。江充心怀不轨,‘证据’当然越找越多,他趁机严厉逼问太子刘据。太子刘据恐惧,本想入宫见皇帝,却在少傅的鼓动下,决意不做束手就死的扶苏,矫诏起兵杀死江充。汉武帝调兵反击,太子刘据及其两个儿子最后被杀。前后被株连之人,数不胜数,血流成河。可怜汉武帝一生英明,晚年却做了屠戮子孙的蠢事!”
朱纯臣听罢笑笑,说“身为太子,应该谨守为人臣、为人子的本分。纵然被冤,也应该到父皇面前泣诉,岂能玩弄刀兵,擅行诛戮?最后被杀,岂非活该?”
另一个幕僚说“公爷所言,实在有见地!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评价此事,所言与公爷略同。”
朱纯臣问“汉武帝屠戮子孙,后来不后悔吗?”
“后来,汉武帝醒悟过来,知道太子是被江充所逼,并无他意,于是诛江充三族;凡是兵刃加于太子之身者,满门抄斩。汉武帝怜惜刘据无辜遭害,便特修一座思子宫,又在湖县建了一座归来望思之台,天下人听说这件事后,都很悲伤。”美髯幕僚侃侃而谈。
朱纯臣沉默不语。
那个提到司马光的幕僚问美髯幕僚“解师爷,你觉得,当今太子知道汉朝的巫蛊之祸吗?”
美髯幕僚说“韩师爷问得好。如果太子知道巫蛊之祸,他还会在太子府拼命练兵,现在又私见勋贵大臣,伸手干涉兵权吗?今上是怎样一个英明忌刻的主子,早晚会对他起疑忌之心。除非他能想个点子,堵住满朝大臣的嘴巴,让他们不敢在皇帝面前弹劾他。”
朱纯臣忽然想起一些事,脸色微变,清了清嗓子,说“你们没看邸报?太子已经采取了步骤,说是查获建奴奸细,现在负责清查建奴、闯贼在京城的奸细。”
韩师爷说“我们都看了,也没太在意。”
朱纯臣说“平日你们见识不凡,在这件事上你们看走眼了。这事不简单,因为太子还上了一个《肃奸条例》,有一款专门堵满朝大臣的嘴巴的诋毁太子,离间骨肉者,诛三族!就这两天的事!――你们整日喝酒赋诗、下棋弹琴,却没留心这么重大的事。”
众人一时都有些尴尬,纷纷道“惭愧!无关公爷的事,我等确实疏忽了。”
解师爷一边捋着美髯,一边喃喃地说“太子这是一步一步来的,查获建奴奸细,推出《肃奸条例》,堵大臣的嘴,现在向公爷暗示要插手京营……”忽然抬起头来说“公爷,事情有些不妙啊!太子可能要对付公爷啊!”
“我也觉得有些不好。”朱纯臣脸沉了下来“但是,我家传承十二代,根深蒂固,而且圣眷正隆,京营在握,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
周围幕僚纷纷附和,说“解师爷,不要危言耸听嘛!”
解师爷置若罔闻,诚恳地说“公爷,解某在府三年,身受公爷深恩,理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公爷此刻有二策可以应对一策是立即返回太子府,表示投靠,将来有一份从龙之功,成国公府将代代荣宠。”
朱纯臣扑哧一笑“要本公投靠一个十五岁小儿,与那一帮阉人和乡下书生为伍?”摇摇头说“现在本公荣宠已极,还能荣宠到哪里去?”
“另一策是即刻进宫,向皇上汇报今日太子召见之事,言明太子过问京营,意图不明。”
朱纯臣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那正好,撞上《肃奸条例》中‘诋毁太子、离间骨肉’的条款,后果不堪设想。解师爷你真糊涂!”
其他师爷也纷纷说“不妥,不妥,这不是坑害公爷吗?”
解师爷拭汗道“那也要奏报今日之事,以防万一。”
朱纯臣微微点了下头,说“也罢,你们为本公斟酌一个奏章,汇报一下今日之事,不可有丝毫诋毁太子之意,以免成为把柄。”
幕僚们忙碌开了,有人磨墨,有人展纸,有人执笔,开始起草奏章;众人还不时询问朱纯臣,写写改改,一会儿天就黑了,点起蜡烛继续打磨。朱纯臣打着哈欠说“先安排晚宴,宴后再誊清吧,明日就递进宫去。”
觥筹交错的时候,解师爷忽然皱眉捂腹说“昨夜受凉,今日有些不适,先行告退。”
深夜人散,朱纯臣醉醺醺地进入卧室,在美妾伺候下就寝,一会儿就鼾声大起。忽然外面有仆人惊慌失措地传报“老爷,不好了!公府前门被人围住了!”
朱纯臣大声问“什么人围的?”
“东宫侍卫!”
朱纯臣一下子吓得酒全醒了,睡意全无,急忙起身,让美妾伺候穿衣,跌跌撞撞跑到前面,对着乱纷纷的奴仆大声问“门外谁领头?是不是周镜?先不要开门,问清楚!”
管家冲到前面去问,还没回来,后面却有个家丁小头目上来汇报“公爷,后门也被围了。那个领头的,小人认得,正是东宫侍卫领班周镜。”
朱纯臣颤声问“后面是周镜,那么前面是谁?难道是太子自己吗?到底为了什么事情来的?”
门口家丁上来汇报“外面说,太子奉旨前来清查建奴奸细!再不开门,就要用火药炸开了!”
“这里哪有建奴奸细!”朱纯臣吓得双手乱摆“赶紧开门!迎接太子!”
门开了,大批教导营队员一拥而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大个子,左肩背着火铳,火铳口上有明晃晃的铳剑;他右手拿着一杆令旗,大声喝道“太子府奉旨捉拿奸细,搜查成国公府,所有人等一律跪下,不得乱动,抗命者格杀勿论。”
朱纯臣喊道“不对!宣旨的公公呢?这是矫诏!”
家丁队正朱斌已经组织好了七八十名家丁,在台阶下列队完毕,自己冲上前去挡住东宫教导营,大声说“圣旨呢?先宣旨,你们不能冲撞了公爷!”
大个子手里的令旗一挥,身侧一个队员向前猛蹿,厉喝道“杀!”手里的铳剑毒蛇般的一扬,就插进了朱斌的身体。
“啊!”朱斌猝不及防,立即惨叫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铳剑又从自己的胸腹间抽了出去,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我是公府第一高手,就这样死了……”摇晃着倒在地上。
仆人顿时炸了窝似的尖叫道“杀人啦!杀人啦!朱队正被杀了!”
管家站在台阶上大声喊道“挡住他们!赶出去!”剩下的家丁们一起亮出兵刃,你推我桑,相互靠拢,队形变得很密集。
教导营的领头大个子正是张远志,他指挥身边队员杀了家丁队长后,立即下令“列阵!”一时间人影窜动,一阵刷刷刷的脚步声,教导营就在家丁队十几步外列出了三叠阵,寒光闪闪的铳剑全部指向公府大堂台阶前的家丁队。
朱纯臣在里面望见,恍然觉得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醒来就万事大吉,不由得咬了一下手指,却痛入心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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