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教乐坊,况钟始终皱眉不语,顾诗筠也不敢打扰他。
二人转过了两条街,况钟忽然站定了脚步,他左右张望,指着一边的方向:“那边是西面吧?”
顾诗筠猜到了他的心思:“你要去段府?”
况钟神情平静如水:“王璇死于四年前,可是两个月前熙儿从段府门前经过,却又听到了那支曲子。这说明,段府之中还有高人呀!”
顾诗筠道:“王璇会弹奏此曲,想必她嫁入段府之后,身边的人耳濡目染,自然也就学了去。那么此人,极有可能是凶手。”
“嗯,顾兄跟随我多日,不枉小弟的平日教诲。”
顾诗筠嗔笑,轻轻捶了他一拳。
二人来到了段府,官家段言将他们迎了进去,吩咐上来好茶。他很是费解,不明白为何今日侯爷之女换了一身男装,却也不敢细问。
况钟打量着正厅内的陈设,与之前来的时候并无不同。若非要说有所变化,便是这家的男主人再也见不到了。他心有感慨,问道:“段夫人呢?”
“主母今日去了宣慰使司,想要领回老爷的遗体安葬。”段言眼中含泪,悲伤之情任谁都能够听出来。
“段总管,上次我们问得匆忙了些,有些问题还没来得及请教。”
“不敢,况大人有何话尽管示下。”
“段员外是个怎样的人,平日可有过仇家?”况钟审慎地问道。
段言恭敬答道:“回大人,我家老爷多年来从事布庄的生意,向来是谨言慎行。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他都以礼相待,绝无得罪他人之处。”
况钟问道:“贵宝号开在了何处?”
“思州。”
“哦?”况钟大感意外,“如何不设在贵州城里?”
段言答道:“回大人,我家老爷曾说过,贵州城一地货商云集,这地租又贵,恐难盈利。思州则不同,连年战乱百废待兴,布匹生意在那里好得不得了。而且,我家老人身为苗人,在那里也如鱼得水,当地的土司各位族长都要给几分薄面。”
况钟没想到,思州不过距离贵州城咫尺之遥,却也有这等不同。人言贵州“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不想,就连风俗也如此迥异。
“段王氏生前,贴身丫鬟是哪一位?”
段言说道:“乃是一位叫碧云的小姑娘,如今也在府中。”
况钟疑惑道:“碧云……为何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上回他们来的时候,已经将段府内外所有的下人问了一遍,对这个碧云却毫无印象。
段言道:“大人勿怪,上次我家老爷派她去了思州,想是去料理生意了。”
布庄生意,何须一个丫鬟去料理?况钟便叫段言带碧云前来。
少时,碧云来了,年纪不过十**岁,身穿一身碧绿的衫子,盈盈拜倒:“碧云见过二位大人。”
“起来吧。”顾诗筠说了一声。
碧云起身,恭恭敬敬地站在了一旁。
况钟将其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碧云姑娘,听闻你曾是段王氏的贴身丫鬟,确否?”
“回大人,正是。段府建起来后,我便被老爷买入了府,伺候前主母。”
“段府是何时建起来的?”
“洪武三十年。”
“如此说来,你追随在段王氏身边也有四五年的光景。”
“回大人,四年整。革除三年,前主母病故后,我本来以为自己会被赶出府去,但是我家老爷心善,把我留了下来,作为了大丫鬟管着一些人,免得她们坏了府里的规矩。”
况钟欣然点头:“你既然陪伴在段王氏身边这么久,可知道她的一些习惯或者喜好吗?”
碧云答道:“若说起这个,前主母最喜欢的便是音律了。她的房间里也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曲谱乐器。每日里都吩咐我们收拾仔细,擦拭干净。老爷爱屋及乌,也常买来一些这方面的礼物送与前主母。”
“四年前,段王氏病故,当时你在哪里?”
碧云神色颇为紧张:“那一日,我本应在身边伺候着。可是那时我家里来人探望,我便下楼与他说了会儿话。没想到这在这时候,我家……主母亡故了。”
“除此之外呢?”
碧云知道他所指何事,如实说道:“最为奇怪的是,主母所在的阁楼内,传来了琵琶琴声。”她的脸色苍白,似有恐惧之意。
“何曲?”
“兰陵破阵。”
“你知道?”
“回大人,小女子在身边伺候了主母四年,耳濡目染,自然也知道此曲。前主母最爱弹的便是这支曲子了,她说她曾经花费了数十年时间沉浸在了此曲上。”
况钟问道:“你可会弹奏此曲吗?”
“并……并不会。”
“抬起你的手,张开五指给我看。”况钟忽然提了一个看似奇怪的要求。
碧云不解何意,还是伸开了手,平举起来。
况钟看了一下,微微点头:“贵府之中,除了段王氏,可还有谁会弹奏此曲吗?”
碧云说道:“前主母为人最是亲和,常常教我们乐理。也曾经亲授我们乐器技法,但是这首兰陵破阵着实太难,加之其磅礴大气之风,我们几个姑娘都不太喜欢。因此也没人学得会。”
况钟沉默片刻,说道:“自从段王氏亡故,可有谁在贵府弹奏过此曲吗?”
碧云想了想,摇摇头。
“从来没有吗?”
“从来没有。”
“听闻你前不久去了思州,为何?”
“那是因为前一日,我家老爷吩咐我去的,说是要送些东西给高老爷。”
“高老爷?”
“是我家老爷的岳丈。”
“什么东西?”
“是一些药材。高老爷上了年纪,身体多疾。我家老爷四处寻访,买了一些贵重的药材,托我送了过去。”
“高府在思州?”
“正是。”
况钟问完后,便让碧云离开了。顾诗筠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你刚才看她的双手是何意?”
况钟端起茶碗,轻啜一口:“看看她有没有撒谎,我并非是看她的手,而是看手指。弹奏琵琶的人左手虎口与右手的食指必然会留下老茧,可知为何?”
顾诗筠恍然大悟:“怀中抱琴,五指抚琴。”
况钟笑道:“正是。”
“如此说来,这碧云并没有说谎。”
况钟却晃了晃脑袋:“此事没有说谎,但是后面的话,她还是撒谎了。”
顾诗筠不解。
况钟道:“教乐坊的熙儿说,两个月前还从段府传出了兰陵破阵,可是碧云却誓言旦旦的说自从段王氏故去后,段府再也没有香起过这支曲子。如此看来,有三点:其一,那支曲子并非兰陵破阵,熙儿听错了;其二,那一天,碧云并不在府中;其三,碧云撒了谎。”
顾诗筠道:“如此说来,若是前两种情况,也不能断定碧云一定撒谎了。”
况钟深叹一声:“唉,看来只在贵州城里面转悠是不行了。我得去一趟思州!”
思州距离贵州城也不过十里之遥,顾诗筠问道:“何时动身?”
“越快越好。”
顾诗筠不假思索:“我们马上去!”急切之间,她竟然拉起了况钟的胳膊。
况钟一愣,目光看向了她。
顾诗筠从那对深邃的眸子中,感受到了一股柔情。
“你不是盼着我越晚破案越好吗?”况钟微笑着问她。
“我……早破了这件案子,你好专心办我的事。昨日晚上,我爹派人传过话来,说你刚到贵州就冷落了你,他心里过意不去,想要早些回来了。还好我花言巧语拖住了他。”
况钟笑了,拱手道:“有劳顾小姐了。”
“哎呀,没时间听你耍嘴皮子功夫了,快走吧。”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