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饭,李乐、刘炟、刘小迎、可儿、耿夔便带着那位名叫宁纵的密使,在二十名虎贲、羽林卫士,以及十名绣衣密使的的
护卫下,一行三十六人,乘坐两辆马车,余者骑马随行,悄悄出了长安城的北城门。
出长安后,一路往东北方向而行,很快便到了三辅之一左冯翊治所高陵县,过了高陵继续往东偏北方向而行就是万年县,莲勺
县,莲勺再往东,就是重泉县了。
却说长安城到重泉县都属于关中平原,又称渭河平原中心地带,地势平坦,道路宽敞而整洁,马车行驶在上面平稳且舒适。
不过出了长安后,李乐就没有怎么坐过马车,而是与刘小迎、可儿、耿夔等人一起骑马而行。
他这时金手指已经觉醒,体力和精力已经重回“假死昏迷”之前的巅峰状态了。
饭量大致是寻常武士两到三倍,长时间骑马也不累了,一整天赶路也不怎么觉得疲惫,精神状态出奇的好。
就连白龙也感觉到了李乐身上的变化,载着李乐不时奋蹄长嘶,马王姿态显露无遗,引得宁纵、耿夔、可儿纷纷侧目,大赞绝
世良驹。
第一次微服出游,而且还是奉旨微服出游,李乐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他极力代入到四处出游采风的贵族公子的角色中,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没事还喜欢拉着路边的农夫或行人问东问西。
更有意思的是,明明深谙农事的他,外在的表现却是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公子哥。
故意看不出粟米(小米)和黍米(黄米、糜子)的区别不说,听到一位老农说家里吃不饱饭,李乐还傻乎乎的道:“既然粟米不
够吃,为何不食肉糜?”
那副认真和理所当然的样子,若不是深知其底细的人,简直真就把他当成一个傻子。
比如这位被问话的老农,立刻就用一种可怜的,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李乐。
特别是在吃过傻子呈上的肉糜,收了这个傻子两条肉脯(腊肉)后,老农基本便对这个地主家的傻儿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
便是刘炟这位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真正的贵族公子,也不时从马车里出来,骑上马四处乱看,还不时下马陪着李乐问
东问西。
李乐倒还好,因为早有心里准备,知道封建地主阶级的局限性,只知道无休止地兼并土地。
细论起来,中国一部《二十四史》,几乎所有王朝的灭亡,归根到底哪个不是因为土地问题?
是以,李乐对沿途所见所闻虽然心中也是震撼,但外在却没怎么表现出来。
倒是刘炟有些目瞪口呆,愤怒异常。
因为,所见所闻实在太过出乎他的意料,更让他有些无法接受。
首先是土地兼并太过严重,沿途所有县乡,七八成以上的土地,都被少数十几家地主豪强所瓜分了。
很多乡自耕农的数目,甚至不足总人口的三成,平均每户只有土地三十多亩,且一个个都面有菜色,连件完好的衣服都没有。
汉朝一亩只有后世一市亩的七成不到,且粮食产量极低,种一年粮食就要休耕一年,因此一家三十亩算是很少的了。
而在有的地方,李乐等人走了上十里地,所见的阡陌田野,几乎都连成了一片,没有田埂,没有分界线。
这就意味这这些土地都是某一个人的,或者某个大家族的。
其次就是这些占据大量土地的地方豪强,一家家都是高楼连阁,大兴坞壁,营堡坞壁四面又有围墙,四周有角楼望楼,高楼与
望楼之间还有飞桥连接,俨然一座座堡垒要塞。
不仅如此,这些地主豪强们往往还养了大量门客,拥有自己的私人武装,虽然大多都是由佃户、宾客、徒附、奴婢组成,拥有
武器也比较简陋。
可即便如此,这也是不受朝廷官府控制的私人武装,是地主豪强们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抗拒地方官府的凭仗所在,也是一旦
天下动乱,割据地方趁乱自立或另投他主的危险源!
更让刘炟气愤的是,彼等还雇佣了大批的混混游侠,在自己一行人进入其势力范围后就立刻有人在后尾随监视,直至看着自己
一行人离开彼等的地盘。
但最让刘炟接受不了还是,一路上所见田野阡陌里顶着烈日辛苦劳作的佃户、徒附、还有奴婢所过的悲惨生活。
若不是亲眼看到,刘炟简直不敢相信,在一向以仁德礼仪治国的大汉,竟然还有每天带着镣铐,如牛马一般辛苦忙碌的奴婢!
更想不到这些佃户、徒附、奴婢家的孩子,五六岁就要出来做事。
更有甚者,一些佃户家庭因为实在太穷了,竟然连衣服都不穿,顶着个斗笠光着个身子就下到地里干活,而他们饭食却只是用
野菜和少量粟米熬的稀粥。
年轻的太子第一次知道并且见识了还有“裸行草食”这个词,这样的事。
刘炟气的脸色都有些发白发青了。
“这就是父皇要我看的?今日方知父皇一直都是对的,而我却太天真了!”
“一直以来,老师们耳提面命都在讲商人如何坏,士人如何好,又说陛下持刑太深,偏信法家权势诈术那一套,对待士人太过严
苛,我都深信不疑。”
“在我想来,商贾不读诗书,不明圣人大义,唯利是图,只知兼并土地,役使百姓,又自养门客,贿赂官吏,横行乡里,犯法不
坐,自然是坏得不能再坏。
今日方知,士人之恶坏过商贾之恶十倍!商人虽恶,还只是明面上的恶,大家都知其恶,且商贾一般都地位低下,为世人所轻
,亦无法出仕做官。
可士人之恶,却是隐蔽的,彼等虽读圣贤之书,知晓春秋微言大义,言必称仁信礼义智廉,背地里却同样如逐臭之蝇,兼并起
土地来,丝毫不比商贾差,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刘炟越说越气,忍不住大骂道:“彼等天天说什么君子远庖厨,说什么‘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
食其肉’。
可是彼等怎么就忍心看到这么多的奴婢、徒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戴着镣铐如同牛马一样干活?
且彼等还垄断学识,把持引导舆论,便是朝廷举孝廉举茂才的全力也牢牢被其控制,明明兼并土地,役使贫民胜过商贾十倍,
却将所有的恶事都推给商贾,真是可恶至极!”
李乐耐心听他说完,心说这个瓜娃子总算开窍了,看清了大多数士人阶层的本质,也算孺子可教了。
李乐有些欣慰,心中的气愤渐渐退去,继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豪气,他轻叹一声,突然一脸的认真的望着刘炟道:“太子既知世
家豪强之恶,可愿与我一起干翻彼等,还天下一个公道,还百姓一个安居乐业,让这世间再无汉人受此奴役?
可愿大汉在我们的努力下越来越强盛,可愿亲眼见到大汉总率万国,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马蹄踏处,皆为汉土!
可愿这普天之下,大汉王师所经之处,人人都说汉话,着汉服,行汉礼,遵汉俗,大汉子民走遍天下所到之处无不奉为上宾?”
刘炟眼中放出光来,胸口剧烈起伏着,脸色也涨得微红,想也没想立刻道:“我愿意,自然愿意,你说吧,我们要怎么做?”
李乐低头想了想,刚才放出豪言自然是很爽的,可现在对方问你实际操作方法,却得仔细思量一番了。
其实关于如何对付地方豪强,大汉皇帝也是想过各种办法,做过许多尝试的。
早在西汉景帝和武帝时期,因为国力比较强盛,世家豪强的势力也还没怎么起来,所以那时的办法就是割韭菜一样直接杀。
直接派酷吏干吏下到各个郡县去,直接宣布这些横行地方、鱼肉百姓、屡次与官府对抗为难的世家豪强们的罪行,然后拖出来
集体砍头,杀了几次其余的豪强大姓便都都吓得浑身发抖,不敢再与官府对抗。
然后史书上就会留下一句话:“明年,某郡大治,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可知这种办法还是相当有效,且效果立竿见影的。
然后就是“算缗告缗”制度和“徙陵”制度。
前者是对天下富商巨贾征收6%,对小手工业者征收3%的财产税,后者则是大一点的世家豪强,富商豪杰不论有罪没罪,通通
迁到皇帝陵园附近奉陵邑。
将这些地头蛇放到朝廷眼皮底下监视起来,又切断了其与家乡宗族的联系,效果比起直接杀人还要好数倍。
但李乐却总觉得这些办法有些治标不治本,想当年西汉酷吏郅都、宁成、义纵、王温舒、杨可等人杀的不法豪强还少吗?
可结果呢?他们改变了什么吗?
没有!
在不是他们主政的郡县,世家豪强还不一样的横行乡里,兼并土地,役使百姓?
即便是酷吏们治理过的郡县,等他们一走,也是人亡政息,世家豪强势力立刻就卷土重来,甚至比起之前的还要凶残几分。
就像电视剧里奴酋说的那样;“杀掉的都是肥鸭子,接替他们的都是空肚子的鸭子,他们拿什么养肥自己?还不是食民而肥?”
算缗告缗制度和徙陵制度虽好,却也严重的激起了世家豪强们的对抗心理。
从那以后,这些世家豪强们明面上虽不敢起兵造反,可背地里却没少诅咒大汉早点灭亡,对汉朝离心离德,充满怨恨,各种煽
风点火,暗地里不断从事颠覆大汉活动。
“代汉者当涂高也”,类似的谶语就是这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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