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阳。

　　时值农历五月，正是每年冬小麦成熟的时节。

　　虽说这时代的粮食作物，主要还是粟米为主，但长江以北各地还是或多或少种植了一些冬小麦。

　　火红热辣的太阳照射下，夏风吹过，一望无垠的金色麦浪随风起伏，阵阵麦香扑鼻而来，好一片丰收的景象。

　　无数的百姓，都投入到紧张的夏收工作中。

　　数不清的妇女和老人，带着孩子，开始在田间地头忙碌起来，将一穗穗小麦收割，捆扎，再挑到晒场暴晒，收获，归仓。

　　然而所有人的脸上却都没有笑容，反而一个个面带忧色，愁眉不展。

　　忧虑的原因，一则是连日大旱，京师雒阳附近已经近一个多月没下过一滴雨了。

　　现在冬小麦虽丰收了，但若继续旱下去，只怕种植面积比冬小麦多得多的粟米就将全部绝收。

　　再则就是一个多月前，捷报传来，汉军在车师取得大捷，斩获过万，缴获马牛羊十余万头。

　　但北虏单于亦集结重兵来到西域，随时可能兴兵南下。

　　是以大约一个月前，天子毅然决定出兵，与北虏决战于西域（其实是出兵稽落山和龙城，对外宣称出兵西域）。

　　不仅如此，整个司隶校尉部、以及凉州刺史部、并州刺史部、冀州刺史部、幽州刺史部无数青壮民夫都被动员起来，日夜不停的为前线输送物资。

　　无数父亲、丈夫、儿子辞别家中亲人赶往战场；无数囤积粮草物资的府库被搬空，海量的金钱流水一般花了出去。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一旦此战不胜，对汉室的打击，对所有人生活的影响会有多大。

　　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且不说为了救援西域，朝廷几乎拿出了所有压箱底的存粮，又在农忙时刻抽调如此多的青壮民夫，为前线输送粮草物资。

　　若是老天继续旱下去，秋粮绝收或者欠收，届时连赈灾的粮食都没有了。

　　整个中原大地就得闹大饥荒，无数百姓就得饿肚子，甚至被活活饿死。

　　更严重的是，此战若败，北虏就会趁虚而入，趁势攻破边墙烧杀抢掠，杀人盈野。

　　而朝廷也会因此实力大损，不但没办法立刻将北虏击退，而且还会失去对中原各地的控制。

　　到时候饥民遍地，流民四起，盗匪横行，世家豪强可以修筑坞堡自守，他们这些穷苦百姓，就只有三条路可以走。

　　第一，就是活活饿死，或者死于流民盗匪之手。

　　第二，就是加入流民队伍，到处流窜抢东西吃，运气好就能活下来。

　　若是运气不好，就会被其他流民，或者世家豪强的私兵，或者朝廷平乱的官军杀死。

　　第三，就是卖掉手头仅有的田产，依附世家豪强求活，虽然保下一条性命，却要卖身为奴，子子孙孙都难以翻身。

　　此时距离王莽篡汉，天下大乱，百姓死伤无数，今汉光武皇帝一统天下，才过去不到四十年而已。

　　乱世人命贱如草，病死、饿死、战死者不计其数的记忆，对很多年纪大一些人来说，依然是记忆深刻，一想到就让人不寒而栗。

　　而那些有亲人出征或被抽调为民夫的百姓，心中更是忐忑不已，忧心如焚，每日都虔诚向太一神祷告。

　　祈求此战能够获胜，亲人能平安归来；顺带祈求老天下一点雨吧，别再旱下去了。

　　这一日，无数百姓正在田里收小麦，晒场上打麦子、扬场、晒麦子，就见几骑背插小旗，盔插红翎的鸿翎急使策马从西而来。

　　骑士们年轻的脸庞上满是喜悦和兴奋，看见人群远远就用嘶哑的嗓子大喊。

　　西域大捷！

　　西域都护府司马李乐，戊己校尉耿恭、关宠率军大破北虏，斩获八万有余，阵斩北虏优留单于、左鹿蠡王、呼揭王、日逐王，缴获战马牛羊无算！

　　大捷！西域大捷！

　　众人全都听呆了，不敢置信的望着彼此。

　　大破北虏，斩俘八万有余？阵斩北虏优留单于、左鹿蠡王、呼揭王、日逐王，缴获战马牛羊无算？

　　怎么可能？

　　大家都惊呆了，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再者，各路大军明明一个月前才整装出发，单是行军也不止一个月啊，怎地西域就获得如此前所未有的大捷？

　　更奇怪的是，有谁知道这个西域都护府司马李乐是谁？

　　谁家子弟？

　　怎地就让他得了首功？

　　呆愣片刻后，所有农人立刻丢下手里的工具，无数官吏也纷纷扔下手头上的事务。

　　无数人潮不约而同汇聚在每一块露布之下，每个人都脸色涨得通红，手舞足蹈。

　　大声的议论着、惊叹着，伸长了脖子等待朝廷的使者，将确定了的捷报贴到露布上。

　　虽然理智告诉他们，前线骑士带回的消息不会有假。

　　但这消息实在太过不可思议，太过震撼到让人不敢相信，因此所有人都生怕消息有误，让自己空欢喜一场。

　　此时此刻，大汉皇帝刘庄正坐在崇德殿批阅奏疏，一个多月来，繁重的工作无时不刻不在透支他的生命。

　　而且作为皇帝，刘庄自然比谁都明白，此战若是不能取胜，将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

　　若是败了，先帝与自己数十年来励精图治，休养生息所作的努力，很可能就将付诸东流。

　　自己当初下定决心出兵，简直可以说是赌上了大汉的国运！

　　比起之前，刘庄越发苍老了许多，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之前还是花白的头发，此刻竟变成了雪白。

　　体力精力也大不如前，才批阅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奏疏，刘庄就有些有些头晕目眩，整个人都晕沉沉的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中，刘庄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日子，那时的他是何等的豪情万丈，立誓要整顿朝堂，打击豪强，严防外戚和宗室，轻徭薄赋，劝督农桑，改善民生，使国泰民安，汉室永昌。

　　这些年来他也确实这样去做了，兢兢业业，事必躬亲，干劲十足，只觉得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劲，哪怕一天只睡两三个时辰也从不觉得疲倦。

　　只是让他想不明白的是，自己明明已经很努力了，手腕智谋，识人用人之明也自认不缺，但国事却依然是举步维艰，一点看不到好转的迹象。

　　加之这两年来身体一天差似一天，刘庄自知时日无多，太子刘炟又是个性格软没多少主见的，汉室将来会怎样，实在不敢去想。

　　这叫本就性急的他如何能不忧心如焚，痛心疾首？

　　恍惚间，刘庄好似看到自己的父亲刘秀脚踏祥云，飘然降临在崇德殿前，他不由的大喜，连忙跑过去想要开口相问。

　　哪知不等他开口，刘秀却对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一下又凌空而起，眨眼便消失不见。

　　刘庄不觉怅然若失，正唉声叹气的时候，就听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父皇！大捷！空前大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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