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七叔公?”
逐虏军东城大营辕门外,陆秀夫看着眼前这个苍老的一塌糊涂的老者,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陆秀夫对于家乡的印象很淡薄,或者说还停留在三十多年前的记忆当中,那个时候的陆家庄因为遭灾,几乎所有壮年人都携家带口外出逃难,留下来的基本都是走不动了的老者,只能孤零的守着庄子慢慢等死。
那个时候陆秀夫就随父母还有几个兄弟姐妹一起去逃难,七叔公那个时候也还是个壮硕的汉子,没想到几十年过后,那个他印象中挑三百斤担子还能健步如飞的壮年男人,现在已然是风烛残年。
时间果然是一柄最锋利的刻刀,它不但能将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妪,也能让铁骨铮铮的汉子变成弱不禁风的老翁。
但是最让陆秀夫预料不到的还是七叔公竟然会进了广州城,而且还是在范祺的出使队伍里面。
七叔公叹了口气道:“七叔公老了,黄土已经埋到了脖子根上,却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二娃子……”
陆秀夫郁闷,他在族中行二,小时候也确实是被叫二娃子,可如今他已经位列大宋枢密,陈宜中离开以后,他已然是这大宋名义上最大的官,可在自己亲族长辈的眼里依旧是个孩子……
对于楚州的陆家庄,陆秀夫的记忆很朦胧,因为他自逃难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而现在的他虽然位极人臣,可也因为崛起的太快,再加上元军推进的速度更快,他从来就没想过要衣锦还乡的那一天。
但是他没回去,陆家庄却来了人,如果陆秀夫没猜错的话,如今的陆家庄估计还能下地走路的人当中,七叔公的辈分应该是最高的……
当然,在乡下谈辈分有时候不好说,摇篮里的爷爷,白发的孙子多的是,但是七叔公因何而来?
自然是张弘范找来劝降他的,那怎么也不至于弄个辈分高,却还是毛娃娃的来给他当说客吧。
等到七叔公絮絮叨叨说了一通,陆秀夫接口道:“张弘范竟然派兵前去陆家庄,掳掠我七十多位族人?”
七叔公顿时老泪纵横道:“你大婶子,三婶子,二姨,九叔,还有不少你同辈的族兄弟和他们家的娃儿都被张弘范这个杀千刀的汉贼给掳到了军中,七叔公知道二娃子现在出息了,成了大宋的相爷……”
“七叔公……”陆秀夫无奈道:“不管二娃在朝中的地位如何,我都是陆家庄子里的二娃。”
七叔公含泪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七叔公知道张弘范把咱们掳来是想要派咱们劝降你,可七叔公更知道,二娃现在是大宋的宰相,朝廷让二娃当宰相,咱们陆家这一代可是光宗耀祖,对咱们陆家可是恩重如山呐,咱们大宋朝这些年投降的官多的是,可哪有降贼的相爷,二娃若是降了贼,那陆家庄的乡亲可就不是光宗耀祖,而是死了都没脸去见列祖列宗啊……”
什么是大义,这就是大义!
七叔公明知道张弘范之所以掳掠陆家庄,就是想以全族的命来要挟二娃子,最终达到让二娃投降的目的。
但是现在的七叔公却说了,如果他降元,那就是死都入不了祖坟的大逆!
陆家的列祖列宗都不会想要见到一个位列大宋宰相的后人,最后做了异族的走狗!
七叔公很清楚他这么说是彻底绝了二娃投降的可能,而代价很有可能就是陆家庄的所有人被张弘范斩尽杀绝,而这些人里面有他的儿子、儿媳妇还有孙子孙女。
但那又如何?
陆秀夫从来都没想过投降,哪怕七叔公这次为了全族的命,真的来劝他降元,他也不会降!
但是他自己不降,和七叔公劝他不降完全是两个概念。
他自己不降,是因为他深受大宋国恩,他没留梦炎那么无耻,是因为他的心里有家国大义,是因为他儒家臣子的身体里自有浩然正气!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是汉人,汉人岂能给异族做狗!
而七叔公劝他不降,则更能凸显出什么是民族大义,什么是面对屠刀依旧昂然向天笑的壮烈!
“罪不及家人亲族,张弘范掳掠我陆家亲族,与禽兽何异!”陆秀夫这一刻真的怒了,道:“七叔公但请放心,二娃这就修书一封给张弘范这老贼,二娃倒要好好质问一下这位大元的柱国之将,问问他挟无敌之势而来,却行此等蝇营狗苟之事,是否还有半点羞耻惭愧之心!”
七叔公呐呐无言,这次入城,其实他已经想的很清楚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本家侄子投降了元廷,陆家积了十八辈子的大德才出了这么一位相公,最后还成了异族的官,这祖宗的脸算是丢尽了,所以哪怕陆家人都死光了,包括二娃在内,就算大宋亡了,二娃也只能是殉了社稷!
这边陆家七叔公在劝陆秀夫不得投降,而在西城大营内韩钰却在声泪俱下,劝自己的舅舅放弃抵抗……
张世杰如今还活着的兄弟姐妹就只剩下一个,也就是韩钰的娘,而韩钰如今也是张世杰唯一的嫡亲侄子……
自己这个侄子生性懦弱,更是贪生怕死,他被张弘范抓了,让其来劝降自己一点都不意外。
意外的是在福安的时候,韩钰已经来劝降过了一次,而他在怒斥当中拒绝,张弘范没道理不明白一点,那就是想要他张世杰降元,根本不存在半点可能性才对。
然而韩钰这次又来,难不成张弘范已然认定他张世杰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再不降元,必然粉身碎骨!
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他若怕死,何须在得知邓云率兵进入广州之际,护卫朝廷进驻广州,还巩固城防,摆出要和元军在这广州殊死一战的架势,还不如直接往西跑,跑到无路可走再来决一死战。
没准退无可退之时,便是背水一战之日,将士们拼死一搏,还能增加几分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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