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女真八旗营地之中,绝大多数的营帐都已经熄灭了灯火,营帐中的人也已经睡下了,只有靠近女真大汗黄台吉的几个营帐中,还亮着灯火。
除此之外,便是几个女真八旗旗主的营帐周围,还有一丝丝灯光传来。
在大金国,能够彻夜灯火通明的府邸,可没几个!能够用得上从大明私运来的无烟鱼油脂油灯的,就更没几个了!
而出征在外,粮草周转困难,晚上能够彻夜让营帐灯火通明的,除了黄台吉这个大金可汗之外,就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能够奢侈的在深夜里还亮着灯了!
而南书房汉人学士范文程的营帐中,现在却依然还亮着灯。不是范文程不想早早的歇下,也不是他真的可以奢侈到可以彻夜亮灯。而是因为大金可汗黄台吉的营帐中,灯火还没灭!
大汗都还没睡下,他作为臣子,大汗身边的奴才,又怎么敢先歇下呢?
汉人的老祖宗早就已经说过,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现在大汗主子忧心忡忡,作为臣子,作为奴才,不能替大汗分忧,替主子解难,那还怎么做大汗的臣子,主子的奴才?
大汗主子的忧虑,范文程心里是一清二楚的,可问题是,一向自诩卧龙凤雏的范文程,面对着现在的困境,却也是束手无策,一点办法儿都没有!
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阴谋诡计,耍笔杆子,范文程在行,可行军打仗,运筹帷幄还行,只是真刀实枪的上了战场,范文程可就不行了!
别的不说,眼目前的困境,范文程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南下北京的道路,就在那摆着,看得见也摸得着,甚至在这里都能够远远的想见,北京城里那些颟顸之辈,在听到大金骑兵入关的消息时,会乱成什么样子!
可那是今天之前!
在今天之前,不仅仅是大汗,就连他范文程,也是信心满满,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仿佛北京城已经尽在大金铁骑脚下,尽在大军掌控之中了!
可是现在呢?经过白天的一战之后,所有的希望都被无情地打碎,大汗的铁骑,纵横无敌的女真骑兵,在明廷的火枪火炮面前,却是那么的不堪一击,甚至于大汗的铁骑,连明军的防线,都没法踏过!
区区一座三河县城都没法攻克,大军还要怎么前往通州,怎么去北京,去俘虏大明天子,再次重现当初的土木堡之变?
大汗主子的忧心,范文程是心知肚明的,可问题是,就算范文程知道大汗主子的心结所在,可他也根本束手无策啊!
现在大军面临的局面,要么是再投入更多的兵力,猛攻明军防线,利用血肉之躯,趟过明军布设的雷区,直达三河县城之下,然后挥军猛攻三河县城。打下三河县城之后,再直趋通州,最后兵围北京!
而这种情况,先不说要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牺牲多少八旗或者蒙古或者汉人的性命,就算真的能够突破三河县明军防线,杀到通州,甚至是杀到北京城下!
可一旦时间拖延久了,不仅后路很可能会被回师增援的宁远精兵所断,甚至于宣府、大同,还有天津、山东、河北等地的援军,也会源源不断地扑上来,最终将大金铁骑团团围住!
到那时,大军想要全身而退,恐怕都是奢望了!
可如果现在就退兵,那对大汗的声势和威望,甚至是大汗在大金国内的权势和地位,都会有很大的影响!
甚至于,现在已经臣服于大汗,权势都快要被架空了的几个和硕大贝勒,恐怕都又会卷土重来,重新威胁到大汗的汗位。
而大汗这几年的运筹帷幄之功,恐怕也会随之付诸东流!
不管是撤退,还是继续进攻,好像都不是最好的选择!可除了这两个选择之外,范文程又好像想不出别的更好的选择了!
正待在营帐里,将一本论语(范文程奉行半部论语治天下)从头到尾翻了个遍,却也没找出任何可行的办法来。
正在烦躁不安的时候,营帐的幕帘被掀了开来,大汗主子黄台吉赐给他的一个包衣奴才,躬着身子走了进来,隔着远远的,便跪倒在地上,说道:“主子爷。”
“什么事,快说!没事别来烦吾!”范文程没好气地说道。
包衣奴才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才又说道:“回主子爷,范东家来了。”
“范……”范文程微微愣了一下,才猛地想起,那不就是自己那个便宜‘侄孙’范永斗么?现在在军中做着随军转运的差事。
微微愣了一下,范文程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急声说道:“快请!”
“喳!~”包衣奴才急忙应了一声,后退着走到幕帘边,掀起幕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范东家,主子爷有请。”
范永斗微微点了点头,旋即便弯腰钻进了范文程的营帐,几步走到范文程跟前,学着女真人的礼节,给范文程请了个安,说道:“侄孙范永斗,给叔爷爷请安了。”
“永斗来啦,快起来吧,别行礼了,快坐吧,随便坐。”范文程抬了抬手说道。
“谢叔爷爷。”范永斗再次行礼后,这才直起身来,却并没有坐下,而是上前了一步,又说道:“叔爷爷,这么晚了还没睡下啊?”
“没呢,这不在看书嘛。”范文程扬了扬手中的论语说道,说着,略微停顿了一下,却又对范永斗说道:“永斗啊,得空的时候,你也多看看书,对你将来的前途有好处,别整天钻在钱眼子里,弄得满身的铜臭。”
“叔爷爷教训得是,永斗记下了。”范永斗急忙躬身陪着笑脸说道。
范文程装模作样的翻了一下书,停顿了一下,才又斜眼瞧着范永斗说道:“永斗啊,这么晚了来找叔公,可是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没什么大事,侄孙就是想来看看叔爷爷。”范永斗轻笑着说道,说着,略微停顿了一下,范永斗才又说道:“此外,侄孙还有一件事,想要请叔爷爷帮忙。”
听了范永斗的话,范文程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地说道:“永斗啊,做人切记,莫要太贪,贪多无厌,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叔爷爷说的,侄孙都记着呢,只是,这件事于叔爷爷,于大金国,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听了范永斗的话,范文程不由得微微挑了一下眉头,“哦”了一声,说道:“什么事,你说说看。”
范永斗没有说话,而是掏出了一封密函,双手递给了范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