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继荣本能算作一名宿将,他没有经历过闯军前期横行天下的流动作战时期,也没有跟着李自成在商洛山里吃过苦。直到先帝攻破洛阳以后,任继荣才加入闯军,而且很快就因为劝降了做南阳守备的哥哥被马上提拔为了方面大将。
当清军突兀袭击到聊城的时候,任继荣实在是太松懈和疏忽了一些。他哥哥任光荣此时也在聊城,其余还有一些中营的老将在,他们大多对于田牛之变以后李来亨独掌大顺权柄的情况不满意,跟随任继荣、任光荣兄弟到聊城驻防以后,也都满怀怨气,认为这是李来亨借故将中营老兄弟都调离河南。
谷可成也是中营出身,资格又老,由他做殿前军的权将军,中营的老人们也比较能够接受。上个月谷可成才亲自到聊城来鼓舞士气,他本来还想整顿一下任继荣这第七师部队的兵马,可是因为任继荣借口前线防务紧急,无暇做整编工作,只好作罢。
现在任继荣要开始后悔这件事了,如果他服从谷可成的要求,让第七师接受彻底的整编,掌握更多新锐的技战术,那么此时就不至于如此被动。
一部分清军用白布缠头,或者戴斗笠,隐藏起了他们可鄙的辫发后,就伪装成从东昌府各地往府城聚集过来的义军武装。
任继荣接到清军来袭的消息时,博洛和满达海已经渡过了旧黄河河道,距离聊城几乎只有一步之遥。所以他对这些从各地来援的义军武装,也没有做太严格的盘查就将他们放入城中。
良莠不齐的义军武装成为了博洛隐藏意图的最好伪装,被任继荣放进城中的各地绿林义军差不多有一二千人,其中属于清军派来的伏兵不过一两百人而已。但关键时刻,这一两百个隐藏在东昌府府城里的虏贼就成为了让大顺防线危殆的致命一击。
端重郡王博洛和辅国公满达海指挥的清军偏师主力,总共有一万多人,满汉兵都有,八旗兵的数量很多,虽然为了奇袭的缘故没有携带重炮,但战斗力还是非常可观。
清军在聊城防御最弱的关键时刻杀到了城下,任光荣非常仓促地赶到城门前指挥作战,他看到衣甲鲜明、军阵整齐的清军大队兵马,就想到了雁门之战的失败。
“二弟,怎么办?东虏的兵力看起来比我们多得多!”
任继荣和任光荣两个人之前都跟随田见秀参与过雁门之战,他们当时是被多尔衮和孙传庭联手打败。除了李来亨的部队以外,雁门之战实际上算是闯军老本兵和清军的第一次正式交锋,结果却很惨淡,给中营的这些闯军老人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
任继荣脸色也不大好看,他想到聊城只有五千多的守军,即便加上清军渡过旧黄河河道以后,才匆匆被召集来的一部分义军武装,也只有七千人左右。
敌人来袭的时机实在太不凑巧,刚好撞在了聊城防御力量最弱的时刻――但任继荣的疏忽也很关键,如果不是他对李来亨整编中营老兄弟的抗拒,如果不是他对侧翼防御的忽视,在东昌府本来顺军至少是可以聚集一万多人守兵的,比较突袭而来的清军偏师,兵力并不弱。
任继荣挺起了自己的胸膛,他虽然不是闯营真正的陕北元从,但一直以中营老人自居。现在聊城守军兵力虽弱,可任继荣绝不愿意在李来亨的面前坠了中营最后一分面子。
他拔出刀沉声说:“聊城还有五千多人,敌人又不是有我们十倍的兵力,充其量不过两三倍而已,何况还是远道而来,看来不会携带那威力巨大的西洋神炮。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哥,我们守城吧,坚守几天,谷帅一定会派兵前来增援的。”
任光荣的意志和勇气没有任继荣这样坚定,但他被弟弟劝说几句以后,心中的畏敌之心已经基本消除,马上也投入到了布置城防的任务里,忙得抽不出身子来。
而任继荣虽然话是这样说,可他心中对于到底能不能将聊城守到谷可成来援的地步,也很担忧。他自己是没有多少守城经验的,中营的老人们以前守过太原,但当时敌人攻势并不猛烈,即便这样中营守太原也不算守得多好。
到底能不能坚守住聊城,还是未知数。
任继荣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把这些不好的想法全部都从脑海中赶了出去。他以中营老人自居,又是田见秀的副将,自认为要想让老上司在历史上留下一个好名声,像自己这样的中营老人就一定要在今后的大顺军里继续立下许多战功,否则还不知道李来亨会怎么处置田见秀呢。
“亲军护卫们也都到城头去,对于城内的军民百姓,哥,咱们不要吝惜钱粮,即便是不愿意到城墙上帮我们守城的,只要是愿意帮大顺军搬运军资辎重,一样要重重奖赏。”
任继荣向他哥哥任光荣强调了顺军的政策,不管是中营的老人还是楚闯的新贵,在“平买平卖”的基本原则上大家是一致的。
这毕竟是先帝李自成强调过的顺军重要原则之一,不管到了多么窘迫的困境,顺军也几乎不会违反“平买平卖”的原则。
清军刚刚抵达聊城城下,没有做任何休整就发动了进攻。博洛也担心这支奇兵的迂回被顺军主力发现,到时候就是他们成为孤军深入之势,说不定还会全军覆没,所以马上就发起了不留余力的全面进攻。
东虏这一回没有携带红夷大炮,任继荣是见识不到炮声震天动地的大场面了。但骁勇善战的满洲兵,还有在巨额银钱嘉赏刺激下双眼通红的汉兵,都非常难对付。
城墙上的战事从一开始就极为激烈,守军装备有一些李来亨命军器院分配下来的湖广制新式红夷炮。在军械装备上,李来亨虽然也会重点照顾羽林军这样的亲军兵力,但对于中营老部队这种和自己不算太贴心的部队,并不会加以克扣。
只是任继荣第七师的麾下,很缺少高水平、有经验的炮手。第七师的炮手大部分以前只使用过佛朗机炮,连打过大将军炮的人都很少,想要驾驭红夷炮的威力,真的是很困难。
这点就让守军的新式红夷炮没能发挥出应有的巨大威力,清军士兵得以蚁附登城,几处谷可成之前要求增筑的炮台都没有起到犄角作用,城墙上的战事很快就陷入到了最血腥的白刃厮杀阶段。
正规的大顺野战军将士虽然只有五千多人,但中营老人毕竟还是有一股傲气在。他们的武艺、英勇和骨气都一点不比楚闯嫡系差,很多将士都在垛口处和强行登城的清军士卒厮打成一团,任继荣亲眼看到自己贴身的一个亲兵拦腰抱住一名辫子兵后,推着敌人一起从城墙上坠落下去。
端重郡王博洛对攻城进度的迟缓非常着急,他握紧拳头跟满达海说:
“当年洪承畴还说流寇不过乌合之众,我看他纯属放屁。流寇是乌合之众,被流寇杀伤这么多人马的我大清,难道就只比乌合之众强半截?每一仗都这样打下去,还没打过黄河,满洲人都要死绝了。”
满达海对于在获鹿之战中亲手射死李自成的博洛特别崇敬,而且博洛和博和托这两兄弟,因为他们的父亲阿巴泰早早就因为白沟河之败失势,所以不会威胁到多尔衮的地位,受到特别重用。
满达海钦佩地看着端重郡王,对他的话十万分赞同,也对眼前进攻聊城的战事有些忧心:
“闯孽在山东兵多将广,我们稍有拖沓,一旦等到闯孽大兵四集,恐怕会有覆灭之忧。”
博洛站起身,布面甲的甲片咔啦作响,他说:
“不管了,我要亲自上阵。之前混进聊城城里的士兵有多少人?快防烟发出讯号,里应外合,我们一起行动,必须立刻攻破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