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陶双眉一振，重新凝视着她，华服裹身，步态清尘，衣袂翩飞之处糅合着无邪与高贵，他素日里见惯的女子皆是莺莺呖呖，矫揉造作，哪里见过有这等非凡定力之人？</p>
她的眼里似乎时常泛着淡淡笑意，即便那笑意毫无温度可言，可只是冲着那份与常人相异的特殊，也实在令人怦然心动。 </p>
然而是这么一个女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周旋在列国之间，只一计一谋便叫人万劫不复，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p>
在他打量她的时间里，邹陶脑海飞快地掠过了许多连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想法，而再抬眼时，已经将一切纷乱思绪尽数抛开。</p>
他只道，“姑娘深谋远虑，胆识过人，邹某钦佩，然则邹陶此生只认当今一人，已将生死枯荣全然系于今，除非身死，否则绝不叛主！”说罢，大步走出了营帐。</p>
琉璃倒是因他的话一愣，没想到面对她这样的话语他居然还会如此平静，她早看出邹陶对凌湛忠心耿耿，不可能易主，却没料到他竟然敬佩她，一个致力于天地的大丈夫竟敬佩她一个女子？</p>
“只可惜……”</p>
琉璃看着那墨色的身影远去，未尽的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姿态，右手轻抬拂过左肩的伤处，眼神的深处，那清冷糅合着的最后一抹暖色，已经消失殆尽。</p>
两国议和的时间路茗所想的更快结束，琉璃乘坐马车缓缓归还，到得斜峡关城下的时候，南夜昨夜派出潜入锦耀腹地的锐士已经离开约有十个时辰了。</p>
城门甫一打开，路茗便快步走到了琉璃所坐的马车前，一脸担忧地盯着那纹丝未动的车帘，同样担忧的还有被她勒令不准随行的忍冬，紧随在路茗身后前，手都快触到那车帘了。</p>
琉璃探得车外两道紧促的气息，便知来人是谁，轻摇了摇头，掀开车帘，弯身往外走去。</p>
只见她通身乳白纱衫，略显苍白的面颊，还有纱布紧缠的左肩，以及渗出了纱布之外的血迹，路茗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像是有一根弦被人生生扯断了，“他们居然敢对你动手！”</p>
他平素温和宽仁，如此怒态，更是平生少见，不说他一手带出来的士兵，便是琉璃都微微一惊。</p>
可她还是点了点头，“嗯。”</p>
路茗看她面微白，放大到他眼内，便好似成了弱不胜衣的姿态，目光登时冷厉，转向她身后所立的将士，冷声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护不住她，要你们何用！”</p>
她知道他此番定是要对这些人施以军法了，可是此时却绝不是做此事的最佳时候，琉璃轻拉了下他的衣袖，阻止他下令，道，“路茗哥，今日邹陶亲自前来议和，他的身手岂是一般人能及？再者，我只是小伤，并无大碍。”</p>
“邹陶？”路茗凝眉一利，可一触到她身的血迹，只能先将此事压在心头，伸出手也不知是想抱起她，还是想扶住她，最终却还是收回了手，道，“璃儿，这些事你暂时不要在管，我先叫大夫前来为你诊治。”</p>
“不必了，让忍冬去为我看看便好。”琉璃没有下车，抬眸看了已经急红了眼的忍冬，又返身进入了车内。</p>
路茗还想再说什么，可一想到她所伤的位置，以及军清一色男女有别的大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忍冬车，换下了原先的车夫，往城驾车而去。</p>
待回到房，忍冬拆开她简单包扎的纱布，将琉璃左肩的衣襟掀开，在大片白皙无暇的肌肤，那已经血迹凝结的伤口便直直地跳入了忍冬的眼。</p>
忍冬死死地咬着牙，眼前的这一位可是苍雪最尊贵的人啊，居然有人胆敢伤她，恨不得立马提剑将邹陶碎尸万段。</p>
琉璃扫了一眼不言不语为她药的忍冬，却没有忽视掉那双聚满了滔天恨意的眼眸，她是知道如此，此行才没有带忍冬的，因为她知道，如果忍冬在场，便是拼了自己的一条命，也一定会当场与邹陶拼个你死我活的。</p>
可这却不是琉璃想要的，这一剑，她必须为了顾全大局暂时忍下，但这场仗结束，她也绝不会留下这个伤她身者之人的小命！</p>
忍冬妥善地包扎好伤口，又为她换去了一身衣裳，这时才直直跪在了房，“主子，属下护主不力，罪该万死！”</p>
琉璃坐在床榻之，除了面隐隐发白之外，已经看不出她身受伤的痕迹，她静静地凝视着跪在房的忍冬，久久才毫无波动地说道，“若是死了，还如何报这一剑之仇？”</p>
忍冬跪立的身子一凛，缓缓抬起头来，只是还未待她看清琉璃面的神色，便见原本坐在床沿的人已经倚靠在了床头，朝着她轻微地摆了摆手，道，“有些乏了，你去屋外守着吧。”</p>
琉璃确实感到有些疲倦，忍冬轻浅地走出房门后，她便躺到了榻，这一躺，那种无力的疲乏之感顿时铺天盖地地朝四面八方涌来，不消片刻，便已沉沉睡去。</p>
这一觉很长很长，眼皮始终沉重得睁不开来，也可谓是她这数月以来睡的最沉的一回。</p>
“璃儿如何了？是不是伤得极重？怎会到此时还未醒来？”迷迷糊糊的时候，琉璃听到屋外隐约传来路茗焦急的声音。</p>
接着是忍冬的声音，“路大人莫急，主子的伤口婢子已经敷了沉鸢大人留下的伤药，伤处应当无碍，只是主子这些日子以来思虑过甚，这回又伤了血气，能够这般沉睡兴许是好事。”</p>
“忍冬。”琉璃出声时，声音虚弱得几不可闻，而且因着睡的时辰有些久了，刚出口时还带着几分沙哑。</p>
可是再微弱的声音由忍冬与路茗听来都仿佛天籁，路茗面一喜，便想抢先进得屋来，可手刚碰到门板又缩了回来，琉璃刚醒，他身为男子不可如此随性地踏入房，只能转而催促着忍冬快快进去瞧瞧。</p>
“主子醒了，可感到乏饿？厨房里备了碧粳粥还热着，属下这去端来。”忍冬前，扶着琉璃起身，又为她在身垫了个软枕，匆匆说道。</p>
“我睡了多久？”琉璃没有回应她的话，先是问了一句。</p>
“主子睡了整整两日。”</p>
闻言，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的琉璃都被这个答案弄得一惊，随之淡淡一笑，那可真够久的，随后想起路茗还在屋外，便道，“你去取粥吧，让路茗哥进来。”</p>
路茗进屋时，见琉璃还倚靠在床榻之，便矗立在离拔步床不远不近的位置，只是那眸子却仔细地落在她的面，观察着她是否还有不适。</p>
见他如此，轻笑，却什么也未说，便让他维持着这适当的距离，半晌，才收敛了笑意，问，“路茗哥，战事如何？”</p>
“按照时间来算，突袭的人马应该已经深入锦耀腹地，如今全军戒备，只等消息传来。”路茗知道她想知道的事便是他不说，琉璃也会通过别的渠道知悉此事，索性便直接将情况道了出来，也免得她再生他想。</p>
说罢他才又补充了一句，“有任何情况我都会第一时间来与你说，这些日子你只需好生休息即可。”</p>
琉璃没有反驳，等到忍冬端着粥前来的时候，路茗已经必须回营了，如今战事紧急，由不得他抽出太多空闲的时间，之前每隔几个时辰前来询问已是极限，此时又见她已经转醒，心下也安定了几分，便先回去处理战事了。</p>
她不过喝完粥的功夫，忍冬便听她的吩咐捧来了最新的各方战报，当看到斜峡关暗调遣兵马靠近长汀关的消息时，眸不由染几分氤氲的笑意。</p>
本该警醒警觉的邹陶，大概是琉璃先前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只当她善于谋划而不擅用兵，他几度忘却了斜峡关内还有一个身为统帅的路茗。</p>
琉璃合了书，掀被走下榻来。</p>
不出意外，等到晌午过后，邹陶定会发觉南夜军的异动，可是待到那时，南夜军已经紧紧咬住长汀关守军，而他再听闻敌军突入腹地，两面夹击，先不论他是否调遣及时，用兵如神，却是已经扰乱了锦耀军心。</p>
而他们想要得到的效果，便是如此。</p>
这一招可是有效的，算是用兵如邹陶，此时也难以将这种情绪全部压制下去，更何况，恐怕连他自己都正在不爽的边缘。</p>
当然，这一招还是有办法的，如果是凌湛离开宫城，御驾亲征的话……</p>
忍冬一面为琉璃梳妆，一面却仍觉得有些不放心，那纠结的神色直接透过铜镜映入了她的眼帘，可她什么也未说，其实忍冬说的很对，沉鸢的药疗效佳，虽然肩仍会不时传来痛感，但感觉明显好了不少，她也总不至于用自己的身体开玩笑。</p>
琉璃走出屋门时，迎面正好碰疾步而来的佚伯，对方一看到她的身影，忙前回道，“族主，门外有人请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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