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镖头,大帅有请。”这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两位镖头同时抬头一看,不远处一个年轻人正在用冷淡的眼睛看着他们,这人之前自我介绍过,振威军步军参将兼前营营官吕少威。
两位镖头虽然不知道这个步军参将是多大的官,可从周围那些士卒对此人的态度来看,应该是个大官。
看到此人冷淡的眼神和同样冷冰冰的语气,围坐在两位镖头身边的几名镖师都站了起来,就算是手无寸铁,也不能看着师父白白送死。
吕少威还没说话,站在他身后的一队前营腰刀兵马上就把手按在刀柄上,有些人手中的腰刀甚至都已经出鞘了寸余。
吕少威挥手制止了手下,“大帅有令,是请二位镖头过去谈事,没有任何要加害的意思。”说到这里,他用下巴指了指单尚先,“单大镖头腰间的短剑犹在,我们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这话说得单大镖头一阵脸红,赶紧示意大家坐下,对方真要杀人灭口,也不需要等到现在才动手。
候老镖头一直保持着沉默,他在观察这位吕参将和他身后的士卒,越看越心惊。以老镖头走南闯北的见识,还真不认为现在的这支军队有多精悍,只能说比一般的大明边军是要强些,真正让老镖头心惊肉跳的是一种弥漫于这支军队中的乐观和昂扬的斗志,一种永不妥协,永不服输的劲头!
这是候老镖头在其他大明边军身上见识不到的东西,就算是名动天下的宣大劲旅,看到得更多的只是士卒的骄横和军官的傲慢。
所以在听到吕少威的命令之时,候老镖头就已经示意身边的徒弟和兴盛镖局的镖师们不要乱动,听天由命即可。在此之前,他的爱徒梁正仲已经被叫走了,好在从现在的位置可以看到梁正仲只是被叫去解说心爱的鸟铳。
这位年过六旬的老人此时感觉到一阵阵疲倦袭上心头,真的老了。听天由命吧,只要对方提出的要求不太过分,就都答应了吧。
那位张大帅召见他们的地方是在新搭建的牛皮大帐篷之内,说是牛皮大帐篷实际上就是一顶崭新的大蒙古包,从蒙古包的规制和外罩的丝绸就能看出这是一顶为蒙古台吉一级的权贵准备的豪华大包,从中也可以看出这支军队和蒙古土默特万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站在蒙古包门口的是两名神色冷峻的长刀手,见吕少威带人前来,各自退后半步,抱拳行礼后这才拉开包门,示意众人可进。
包是蒙古包,可包内就完全是汉式装饰了,地上铺了细毛毡,上面摆着几套桌椅,居中一人高坐几案之后,兽皮椅之后高悬一面巨大的“振威”军旗,几名佩刀悬剑的侍卫散站四处,看似轻松,实则杀意冲天!
此时天色尚早,阳光从包顶的通气窗射下,蒙古包内并不阴暗。只是居中那人坐于阴影之中,让候老镖头和单尚先有些莫名其妙的心悸。
“两位镖头,请坐,放心吧,这不是鸿门宴。”阴影中的人语带亲切,“今天只是和几位说点正事。”
几位?候老镖头和单尚先这才注意到已经有二人坐在右侧,是高家家主高志节和高传礼,二人脸色凝重又有些疑惑,看来也不知道被叫来这里要谈什么事。
一名少年侍卫按刀前行几步,把候老镖头和单尚先领到了左侧桌后。
桌上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一砚一笔两本粗纸制成的册子,一个用来装奶茶的木碗,再无一物。
一个漂亮的侍女脚步轻盈的走进来,给每人面前的木碗中倒入奶茶后就转身离开了。
候老镖头和单尚先看了眼姑娘的背影,有些惊讶的对视了一眼,这么漂亮的姑娘在这群蛮汉之中居然还是……。
居中之人坐直了身子,阳光照在他脸上,却没有减少丝毫的阴沉气氛,“我姓张,张亦隆,振威军大帅。”
“四位,请你们注意我下面要说的话,这不是在和你们商量,而是我在下达命令,你们只有二个选择,要么服从,要么抗命,抗命者死。”
就连对张亦隆最没有好感的单尚先都要承认,光听语气,中正平和,不温不火,不卑不亢,可就是有一种隐约的杀意潜藏其中,让人听到就要觉得后背发凉。
张亦隆扭头看向高志节,“你放心,振威军只取你财物的三成财物,不会多取一分一毫。”
不等高志节放下心来,就听到了另一句堪称晴天霹雳的话:“但我们要在高家中征兵,所有的家丁仆役,10岁以上40岁以下的,身体健康的,都要从军。”
高传礼一听就炸了,刚要跳起来,就听见耳边传来“呛啷”一声,一口雪亮的雁翎腰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吕少威冷笑一声,“动就死。”
冰冷的触感让高传礼瞬间冷静下来,他讪笑着重新坐好。
吕少威重新收刀入鞘,但仍站在高传礼身边,让后者不由得冷汗连连。
“听我说完,”张亦隆没有看向高传礼,只是盯视着高志节,“当然,我也能体会到高老爷身为一家之主的难处,所以我给你五十个名额,你把他们的名字写在册子上,只要这些人不自愿报名从军,就能跟着高老爷一起离开。”
“如果这些人中有人自愿从军,那么高老爷可以从被强征入伍之人中重新挑选一人,只要不超过五十人,都可以。”
高志节没有讨价还价,因为刚才吕参将的腰刀出鞘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自己的脖子不比二弟的更硬,可商人的本能还是让他在张亦隆的话中看到了一丝机会,他小心的组织语言,“张大帅,您也知道身为一家之主确实很难。如今我们高家举族内迁,只留五十名家丁仆役确实是太少了。不知大帅能不能再通融一二?”
“能,不过,”张亦隆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商人果然就是商人,刀架脖子上也要讨价还价,“你只要如实写出太平堡封堡后商会的变动和守备情况,我可以考虑再增加30个名额。”
太平堡?!高志节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脸震惊的看向张亦隆,“大帅是要兵发太平堡?”
“怎么?不行吗?”张亦隆此言一出,一名少年侍卫就按刀而出,双眼只盯着高志节的脖子,好像在选择在何处下刀最省力。
高志节用袍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不敢,不敢,大帅兵强马壮,区区太平堡自然不在话下,既然大帅想要知道太平堡封堡之后的情况,我马上就写。”说着,抓起桌上的毛笔就要在册子上开写。
“高老爷,我提醒一句,”张亦隆端起木碗喝了口奶茶,淡然道:“你写在纸上的就得是实情,如果刻意欺骗,就算你举族内迁,我还是有办法取下你的脑袋。”
话中冷冰的杀意让高志节浑身一抖,马上拱手道:“不敢,不敢。”
张亦隆扭头看向候老镖头和单尚先,“二位镖头,实话实说,我要征召你们二家镖局所有的趟子手,不管你们愿意不愿意。”
有了高传礼的教训,二位镖头都没吭声,肯定还有下文。
“作为交换,你们二位可以提条件,只要不太过分,我都能同意。”
二位镖头再次对视了一眼,这条件开得也太优厚了。
候老镖头拱手抱拳道:“老朽先行谢过大帅,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
“老人家随便问。”问当然可以问,答不答可就另说了。
“兵凶战危,大帅,您真的要强征吗?”候老镖头已经做好了挨打甚至挨刀的准备。
“没办法,”张亦隆没有生气,更没有发火,只是平淡的说:“林丹汗西征在即,我要集中所有的力量。不过,既然老镖头问了,我可以把答案提前说一下,强征的二流子手也好,家丁也罢,只需要从军一年,一年后即可离开。”
“期间的军饷、口粮、安家银等与振威军其他士卒完全相同,死伤抚恤也是完全一样,分毫不差。”
候老镖头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有这种好事?还有这样的军队?抓丁从军后还有期限?
张亦隆看出了候老镖头的惊异,端起奶茶碗一饮而尽,“至于说我的话能不能信,老镖头,我现在说什么你也很难相信,我只能说让时间证明一切吧。”
听闻此言,候老镖头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信?不信?好像都不合适。
一时间,蒙古包内没人说话,安静的有些吓人了。
没想到打破僵局的是高传礼,他没有抱拳,反而盯着张亦隆:“张大帅,不知道某军军饷多少?”
张亦隆对着这个看似肥胖,实则精明的高家二老爷有了一点正面评价,“高二爷问的好,在我振威军中,步卒月饷4两,马兵5两,不扣建。”
没等高传礼从这一惊人的数字中清醒过来,张亦隆就再加了一把火,“而且我们振威军中士卒吃粮是不扣军饷的。”
高传礼把这短短二句话消化完后,深吸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张大帅,您这是杀人还带诛心啊。”
一个步卒,不算数额未知的安家银,在振威军中当兵满一年就能到手48两银子,再加上吃饭不要钱,真心省着点花估摸着能剩下45两左右。哪个家丁手上有了小50两银子还会跑回去给高家当家丁?自己买几亩薄田或是开个小买卖,再娶个媳妇不好吗?且不说如此高的军饷,真要是每月按时关饷,一年后恐怕就没几人舍得离开。
劫了高家的财,还要挖高家的人,这些家丁可是吃高家饭长大的!现在白白就这么被强征走了,而且一眼可见是有去无回,也难怪高传礼咬牙切齿的说了句,杀人还要诛心。
张亦隆笑了笑,没说什么。
留你条狗命就不错了,你这种人本应该是被革掉命的,只不过是时机不对,不是不报,时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