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城楼上,阿巴泰恍若一座雕像,眼神呆呆的一动不动,豆大的汗珠子挂满额头,又顺着煞白的脸部流向颈部、背脊……
忽然,来了一股西风,将远处呛人的硝烟味送到他的鼻端。
“咳咳,咳咳咳……”
被呛得咳嗽出声,阿巴泰终于“活”了过来,抬起手重重拍打在女墙上,痛疼立即如潮水般涌来,但若非如此他不能发泄出胸中的懊恼之情。
“鸣金,让里克他们回来。”他吩咐道。
城里唯一剩下的佐领听后犹豫道“主子,吊桥已被烧断,他们回不来了。”
阿巴泰瞬时暴怒,回身一个窝心脚踢翻佐领,喝骂道“那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死?打旗,让他们绕去南门。”
被踹倒在地的佐领欲言又止,其实他想说“南门同样有明兵包围,而且败军进城会冲乱防卫,慌乱中说不定会被明兵趁势攻城。”
但面对着暴怒如疯虎般的阿巴泰,佐领选择了明哲保身,闭上嘴接下命令。
佐令来到南城,飞快调集数百个箭术高超的旗兵屯于瓮城之上,准备随时接应败兵顺便躲杀尾随的明兵。
不过,阿巴泰和佐领显然想多了。叶宰就没下达过攻城的命令,而且城外的虏兵也根本逃不到南城去。
温大的炮组一刻也没有停止肆虐,毁掉吊桥后立马转换目标,将高暴弹砸向人群。
炮弹可就不似子弹那么温柔了,连串的暴炸声中弹片横飞,虏兵们被炸得哭爹喊娘。面对如此残暴的兵器,死兵又如何?白甲兵又如何?
这已经不是战斗力的问题了,也不是意志力的问题,血肉之躯哪里能够抵挡住金属的风暴?
于是,虏兵们扔下楯车四散而逃。
可他们又能跑到哪儿去?骑马的也不行,马得过子弹么?
围着灵丘城,全线都有壕沟。壕沟与护城河之间的地带已化为一个巨大的狩猎场,虏兵是猎物,明兵就是猎人,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明兵这边,战场是这样分布的。
中营除去辎重兵,共1600人余人平均分配在四门,每门400人,以哨为单位。左营一千人也平均分在四门,与中营杂处,听从中营的命令。
发起攻击时,由中营先以栓式枪打几波,然后再将漏网之鱼交与左营的燧发枪打击。
实际上,这就是个以老带新的战术。
西偏南某处壕沟内,一个左营士兵竖起燧发枪,手忙脚乱往枪筒里装药包、压实,眼睛余光则瞄着鬼哭狼嚎、蜂涌而来的虏兵。
“好了……”
士兵松了口气,匆匆给药池装上引药,然后瞄准。
“通条,通条!”
旁边传来一个没好气的声音。
士兵一急,连忙收枪去取通条。可就在此时,一个虏兵疯狂打马从虏兵人群中冲了出来,方向正对着这边。
当看到那虏兵扭曲的脸部、大张的黄牙,士兵顿时愣住了,好像都能闻到对方口中噬血的味道。
虏兵的长枪举了起来,闪着寒光的枪头越来越近,士兵的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砰!”
枪响了,紧接着“啪”的一声,士兵感到后脑一疼,笠盔反扣过来遮住了眼睛。
刚才提醒自己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你踏马愣什么愣?那东虏离着你还有十几步,足够你取出通条打死他了!”随后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练!你狗x的还得练!”
“嗯嗯!”士兵掀起笠盔连连点头,一点也不觉得旁边这个中营的兵士骂自己“狗x的”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很亲切,遂感激地看了过去。
“看啥子看?看前头,瞄准!”中营士兵笑骂道。
他俩这种情况在整个西线到处都在发生着。
有老道的中营士兵保驾护航,左营的铳手们逐渐克服了初至战场的畏惧心理,打铳技术也慢慢由生疏转到熟练。
相信再来两场这样的战斗,左营便会完成华丽丽转身,不再是生瓜蛋子了,而是一支成熟的部队。
出城虏兵这边也不都是傻的,见冲不过跑不掉,干脆转身往回跑,饺子似的投入护城河里。
可他们出城时穿得是厚厚的盔甲或者棉袄啊……
盔甲不必说了,遇水即沉。棉袄这玩意儿,吸水后的效果并不亚于铁铊铊!
但即便如此,也比被马上打死强,总归有点生的希望吧?
当灵丘城头下达收兵命令后十分钟,战场上能站着的虏兵越来越少。
突然,某段战壕中响起了一个狂喜的声音“吼吼,爷打中一个当官的,爷打中那个当官的了!”
“你看清楚了?”
“特别清楚,那孙子头上的樱枪最长!”
“米二子行啊,给咱左营长脸了!”
“嘿嘿,侥幸,侥幸……”
未时初刻,太阳正烈的时候,西门外的战场归于平静,间或响起几声马的哀鸣和未死虏兵的呻吟。
此战,虏兵全军覆没!
一千余虏兵,打死炸死烧死七百余人,三百余人淹死在护城河中。嗯,也不绝对,有几十个水性熟悉的没死,被槌上了城去。
然而,这对阿巴泰来说都算不上一个小小的安慰。
因为佐领里克死了,死在一个不起眼的左营小兵手里;
三十余白甲兵死了,他们披重铠执利刃、身负强弓,威胁太大,第一时间便被中营集火打击到团灭。战场上倒下的任意一个白甲兵,身上都不会少于十七八个弹孔;
一百多披短甲的善射者也死了,他们是第二波集火对像。
至于其他的马步军,虽然战力也很强,但比起白甲、弓箭手来说倒是显得不那么心痛了,死了再于牛录中抽丁便是。
阿马泰在统计战损,督标这边也在统计。
死了六十一个,伤了一百三十人。
伤亡均是在虏兵临死前的疯狂反扑中产生。
这里不得不佩服东虏的箭法真准,接近两百的伤亡中,六十一人均是脸部或脖子中箭,救都救不回来。
…………
翌日,叶宰主持了阵亡士兵的火化仪式。按说明代汉人都推崇土葬且讲究落叶归根,但如今是战场,条件不允许带着尸体,故而一切从简,烧了骨灰带回去。
在叶宰念悼词的时候,周遇吉走神了……
他心里一半悲痛一半高兴。死的六十一人中有五十个是左营的士兵,他理应悲痛!
他也知道自己不该高兴,可忍不住啊。昨日一战,左营发挥极好,而且关键的是,手下的士兵打死了一个佐领!
那可是佐领!崇祯七年这场御寇之战,我的营头是不是第一个打死东虏佐领的军队?
八月十三日,平静几日的灵丘战场再掀波澜。
斥候禀报叶宰,打东边驿马岭方向出现了一支三千余人的东、北虏混合部队。
叶宰挥手叫斥候退下,下令亲兵“通知各营头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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