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叽,啪叽……”
比鸟铳更清脆的枪声接连响起。
从邓玘躺在地上的视角看去,许多竖着的脚变为了横的,更多的脚则飞快远去。
他头顶上的天空也随之亮堂起来,直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将其填满。
高大人影背着阳光看不清眉眼,但能看出其穿着一身平平无奇的督营标准战甲,左手拿着一把短铳。
“死了没有?没死就起来。”高大人影的语气稍显不快,却仍然俯下身伸出了右手。
好像叶制台的声音?
邓玘愣了片刻,实在想不到一个总督为何会亲临战场。
这时,高大人影又说话了,“邓总兵,既然事不可为,为何不退往第二道防线?嗯?”
没错了,在这里能以这种口气与自己说话的,必是叶宰无疑!
邓玘一个激灵,身体压榨出最后一道力气,翻滚起来半跪请罪“叶制军,末将有负重托死不足惜!
岂敢让您亲蹈险地?若有闪失,末将便是百死也不能赎罪!”
“别自作多情!”叶宰怼了一句,续道“本督来此非为救你,而是追击流寇。赶紧起来。”
邓玘当然不会相信叶宰的话,追击流寇用得着总督亲临吗?不过这话他没说,只深深埋在心底,顺着叶宰的要求站起身。
无奈他被创过多,虽然均非重伤,可十几道轻伤加起来血流不止,哪里还有力气完成“起身”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
于是膝盖一软便往下倒,亲兵丛中及时出来一人将他扶住,趁机在他耳边轻声道“邓总兵,你差点害死了制台!”
邓玘懒得去看这人是谁了,苦笑着点头,“你说的对。”
此话一讲完,他突然感到全身一阵恶寒,忙游目四顾,这才发现原来并非身边人作如此想法,周围数十个满脸征尘的汉子也都在不忿地瞪着自己。
邓玘有点羞愧地错开他们视线,再看向叶宰。
因为站起来视角升高,他能看到叶宰的全貌。
头盔歪了点,脸上黑烟东一团西一团,汗珠胡乱流淌,颌下胡子杂乱无章。即便如此,也不能掩盖叶制军俊逸的面容,令人心折的气度……他的眼睛依然烂若星辰,高挺的鼻梁充满了不屈的意志!
再往下,邓玘终于明白了亲兵说自己差点“害死”叶制军是什么意思。因为叶宰的右边脖子有一条细血线,以邓玘老道的经验,一看就是被箭矢划过。
同时他不由后怕,要是此箭往左偏一分……
叶宰注意到了邓玘的目光,不以为意摆摆手,“没事儿,被蚊子咬了一口而已。你先去收拢河南兵,有什么事等弄死这些流寇再说。”
说罢挥挥手,带兵去往另一个河堤缺口。
在邓玘的注意倾听下,有几句话传到了他的耳中。
“制台,你说过救了邓总兵就退到安全地带。为何食言?”
“烨伟,来都来了,我们就多救点人嘛。他们和邓总兵一样,都是我们的兄弟。难道你不这样看?”
“卑职……卑职说不过制台。好,救人!不过制台得答应卑职,只能呆在后面。”
“就依你。可如今战场乱成一团,哪儿还分前面后面?”
“呆中间。”
…………
中午一过,天气骤然转冷,天空中飘起了雪花。
黄河南北两岸的战场也随之冷却。
不过,该跑的都跑了,该死的也都死了。
偶尔有零星的几道枪声响起,在这白茫茫的天地中显得异样的寂寞。
叶宰已来不及统计战果了,通知各军各营主管就在南岸召开临时军议。
因河南兵不给力让出南线,打乱了他战前的布署,因此他要改变战略
第一,曹文诏发挥机动性,自灵宝南下,沿着崤山西缘的弘农河直插朱阳关。如果流寇未攻克朱阳关便会同关上兵丁将流寇消灭在关前。如果流寇已破关,则跟着这条道追向陕西洛南、商洛,直至再往西,绝不能让流寇威胁到西安。
第二,派快马通知孙传庭,流寇已南下河南。令他分出少部分兵力防守潼关、华阴一线,大部分兵力调头往南,务必抢在流寇之前到达蓝田。卡死流寇西窜之路后,可视当时情报再出兵商洛一带,与曹文诏迎头会剿。
第三,派快马通知卢象升,严密防守郧西,堵住流寇南下湖广的道路。
这三点针对西线,那儿属于秦岭山脉,山高谷深,要不了多少人。
重点在于东线
第一,左营和邓玘的河南残兵马上离开,进兵邙山南麓渑池县和新安县。组织残兵和当地团练兵截断往东官道,防备滞后的流寇东窜。
第二,叶宰亲率前营、中营任事不管,一直往东追,确保洛阳的安全。
第三,后营和辅兵走在最后,沿途收集伤兵、粮草。
布置完后,叶宰问大家还有没有意见?若是没有,以后就不可更改。
众人大多摇头,只张凤仪站了出来。
她指着地图上的崤山道“叶制台,我前营人人翻山如履平地,可不必绕路直接过山至宜阳,再东去洛阳。如此,有可能赶在流寇前头。”
叶宰沉思片刻,客观认为前营人数少、火力弱,执行此任务力不从心,遂给赵匡扔了个眼色。
赵匡却理解错了,以为叶宰要中营出来顶掉前营,脑筋飞速转动,感觉中营翻山也是不差,便说道“制台,中营能更出色完成此任务。”
才挨过一箭,叶宰可不想再离开中营了,顿时有点发愣。
张凤仪更是不悦,挖苦赵匡自己想不出好办法,反而来抢别人的主意。
赵匡笑而不语,就看叶宰如何决断。
吗的,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兵贵神速!
叶宰咬牙道“停,我意已决。刚才的命令改一改,左营和前营对调。左营往东追,遇上小队流寇吃掉,大队流寇不要决战,就把他们往东赶。本督率中营穿越崤山,抢先在洛阳以西布好口袋等着他们!”
周遇吉大喜。张凤仪则大失所望,不但奇兵没了还被调去守城,遂隐蔽地撅了撅嘴。
军议开了半个小时,虽然比较匆忙有好多事没有想到,可叶宰相信这些将领们一定能随机应变。
散会后,黄河南岸又沸腾起来,一的兵士顶着寒风暴雪散往四面八方。
…………
十二月二十三日,崤山南麓钻出了许多雪人、雪马,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里冬日的平静。
赵匡在最前面,用望远镜看起周围,半晌后松了口气,扭头问身旁亲兵,“制台出来了吗?”
亲兵回身指指后面几十米外的一个“滑杆”,回道“刚出来。”
赵匡嘴角不禁一翘,跳下马快步走过去,抱拳向窝在滑杆里的叶宰道“制台,没见流寇踪迹。”接着翕动嘴皮好一会儿,嗫嚅道“制台,你还能不能走?”
叶宰有气无力道“没事,赶路要紧。”
十二月二十四日晚,得了重感冒又翻山脱力的叶宰被抬到了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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