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东东路今年先是遭到高丽水师偷袭,后又遭到辽国大军压境,警讯接连不断。身背竹筒的军中信使,隔三差五就在大路上出现一次,因此,百姓们早已知道该如何应对。
不用任何人招呼,大伙儿就呼啦啦散至了官道两旁,将整个路面都空了出来。甚至还有人主动向韩青发出提醒,以免他躲避不及,遭到信使的冲撞。
王武和张帆等人反应甚快,立刻簇拥着韩青,一道躲向了路边。而袁坤和袁宝,则带领一众厢兵,将马车赶下了官道。
那信使见韩青的车驾规模庞大,知道车中之人可能非富即贵,立刻在马背上向袁坤和袁宝兄弟俩拱手称谢。后者则笑着摆手,随即又按耐不住心中好奇,扯开嗓子询问:“兄台,什么事情这么着急?方便透漏一二么?在下乃是东路控鹤署的探访使,并非闲杂人等。”
“真定失守!”那信使早就看出了袁宝身上的控鹤署七品探访使袍服,一边策马从他身边匆匆而过,一边喘息着透露,“辽国皇帝亲自带领主力南下……”
一句话没等说完,袁宝身边的马车车门,忽然被人从内部推开。坐在车里养伤的杨旭像疯了般冲了出来,一纵身跳上信使的马背,抱着对方的脖子,高声逼问,“你说什么?真定怎么可能失守。我祖父和父亲,还有近二十万军民在城里……”
“什么人,速速放开周都头。否则格杀勿论!”其余信使大急,立刻拔出佩刀,策马追上去,将杨旭和信使头目两人夹在了正中间,同时高声威胁。
“别动手,他是骑都尉杨旭。镇守真定的是他祖父和父亲!”袁坤、袁宝两人大急,也赶紧跳上马背,一边追,一边高声叫嚷。
其余厢兵担心杨旭受伤,也纷纷跳上坐骑,追赶杨旭,同时将袁坤和袁宝兄弟俩的话高声重复,“别动手,他是杨嗣老将军的嫡亲孙儿。他是骑都尉!”
众信使闻听,立刻收起了手中的兵器,一边靠上去,拉住自家周都头的坐骑缰绳,一边焦急地提醒,“杨都尉小心,杨都尉小心,周都头快被你勒死了!你祖父和父亲都没事儿,已经被杨延昭接去沧州了。快放开周都头,他的脸都紫了!”
“我祖父和父亲真的没事儿?”杨旭心中少安,瞬间恢复了几分理智,松开卡在周姓信使头目脖子上的手臂,迟疑着询问。
“没事,没事,我们可以拿性命担保,令祖父和父亲平安无事!”信使们一边继续拉着马缰绳,让坐骑减速,一边七嘴八舌地回应。“有一份急报,已经放在了青州,你随时可以过去查看。我们身上这几份,送往登州、莱州……”
“唏嘘嘘――”驿马嘶鸣着停下了脚步,众信使手忙脚乱地将周姓头目,从马背上扶下。
袁坤和袁宝两兄弟,也带着厢兵追至,赶紧将杨旭搀下马背,以防此人用力过猛,身上的伤口崩裂。而韩青和王曙等人,则急匆匆策马追了过来,一边替杨旭向信使们赔罪,一边询问真定城丢失的经过。
众信使虽然不认得韩青,却认得他和王曙两人主动亮出的,代表官员身份地位的鱼袋。立刻表示不再追究杨旭的鲁莽,并喘息向二人介绍,“四,四日前,真定都辖王德受辽国细作蛊惑,半夜带人偷偷打开了南门。埋伏在外的辽军趁机一拥而入。杨嗣,杨嗣老将军激战一夜,无法再将辽军赶出城外,只好和杨承宪将军一起,率部向西突围而去。耶律隆绪派兵追杀,被恰好带兵试图打通沧州和真定两地联络的杨延昭设伏击败。如今两位杨将军都被杨延昭接去了沧州,应是安然无恙!”(注:鱼袋,唐代官员的配饰。宋初承唐制,也给亲贵官员颁发了此物。)
“狗娘养的王德,老子跟他不共戴天!”杨旭再度急红了眼,哑着嗓子咆哮。
他父亲和祖父,带领全城军民,苦战七个多月,都没让辽军踏上城头半步。而都辖王德一晚上,就让全城军民的所有牺牲和努力,全都付之东流。
以辽军的操行,破城之后,一定会大肆屠戮百姓泄愤。二十余万无路可逃的百姓,最后能逃过死劫的,恐怕十中无一。
而姓王的,却会凭着出卖同胞之功,获取辽国皇帝的赏识,从此高官得做,骏马得骑!
“季明,冷静,冷静下来。等你痊愈,我跟你一起想办法杀了姓王的。”担心杨旭激动过度,影响了伤势,韩青拉住他的手臂,低声安慰。
“我,我本该亲自去汴梁求援的,我不该在登州耽搁,如果我早点到达汴梁……”杨旭瞬间仿佛被抽走了筋骨,虎目含泪,哽咽和回应。
“不关你的事。从咱们下船,到现在,才过了五天。你即便下船之后,立刻带着伤朝汴梁赶,现在也未必能到达汴梁。反而是派人送八百里加急,更快一些。”王曙口才好,思维也敏捷,在旁边低声开解。
话虽然说得轻松,他内心深处,却早就腾起了无数惊涛骇浪。
此番辽军以倾国之兵南下,之所以进展缓慢,全赖杨嗣老将军死守真定,拖住了辽国皇帝耶律隆绪和大部分辽军主力。
而真定失守之后,耶律隆绪就可以带领辽军主力,快步南下,与早就占据了大名的耶律隆兴合兵一处。
届时,近二十万辽军,直扑澶州。而李继隆所部兵马虽然精锐,数量却不及辽军的三成!
万一澶州再丢了,挡在辽军面前的,就只剩下一道黄河了。而冬天来临之时,黄河会有一个多月的结冰期。届时,辽军不需要任何船只,用草帘子铺在冰面上,就可以策马直接杀进京畿!
“让路,请让路,八百里加急!任何人被碰到,后果自负!”正心急如焚之际,耳畔却又传来了焦灼的叫喊声。
王曙愕然抬头,恰看到有另外一批信使,骑着快马,旋风般从不远处的官道上冲了过来。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袁坤和袁宝哥俩已经上前托着的胳膊,直接将他托向了路边柳树下。
再看韩青、杨旭和先前那波信使,也纷纷主动让开道路,避免与远处冲过来的信使发生碰撞。
然而,那新来的信使,在冲到近前之后,却忽然纷纷拉住了坐骑。为首一人,翻身下马,三步并做两步就冲向了王曙,“可是王学士当面?朝廷派八百里加急,召您回汴梁。卑职不敢在让圣旨在青州城内耽搁,所以特地带着圣旨去登州接您。”
“召我回汴梁?怎么可能?我才出任转运使几天?”王曙两只眼睛瞪了个滚圆,本能地低声反驳。
他最近两年,虽然颇得官家赏识。然而,距离“肱骨之臣”的位置,还差着好几大级。
辽军兵指澶州,大宋官家赵恒放着身边那多么宰相不问,却派八百里加急召他回京,实在匪夷所思。
然而,让他更受宠若惊的事情,却还在后头。那新来的信使见王曙并未否认身份,立刻从背后将封着朱漆的竹筒取了下来,双手捧给了王曙,“传旨的钦差和正式圣旨,已经在路上了。这里边,乃是吏部的文书和官家的手谕。在下恭喜王学士,高升参知政事,权知开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