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值夜,看见年轻人行色匆匆,便好心给他指了一家最近的医馆。
空荡荡的街道上夜风袭来,年轻人的步伐疾疾,勾起几缕凌乱的发。在拐了两条巷子之后,他终于看到了那家医馆。
屋子不大,盘踞在街边一角,大门之上悬挂着一块明晃晃的匾额,上书“杏林堂”三字。
年轻人握了握手,形成拳状,走上前去用力地扣门。
黑色的木窗,白色的窗纸,里面一室漆黑。过了一会儿,从最里面的位置透出一丝丝光亮,接着火苗越蹿越高,屋子里逐渐明亮起来。一个男人的身影映照在窗纸之上,慢慢地往大门的方向走动。
来人取下门闩,摆着一双臭脸,显然对这个不速之客很是生气。
“请大夫体谅,我的朋友突起高烧,还请你跟我走一趟吧!”
“大夫今日不在,下乡出诊去了,你有什么事明日再来吧。”
原来他并不是大夫,只是杏林堂医馆的一个跑腿伙计。
“那有没有其他的……”
他还没说完,伙计右手放在嘴巴上打了一个充满困意的哈欠,身子往后一撤,抬手就要关门。
纪伯桐的大半身子隐在夜色之中,门口的光照在他的右半边脸,俊秀的面庞染上了一层冰霜。
在门缝即将合上的那一瞬间,他两只手一左一右生生地撑住了两扇门,右腿抬起来,对着门板就是狠狠的一踹。
“碰”的一声。
伙计受到牵累身子往后摔了一个屁股墩。
年轻人跨过门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是是是!”伙计爬将起来,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像只哈巴狗摇尾一样朝着纪伯桐跪着作揖,“公子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年轻人没有功夫去理会他的乞怜,大步往药堂走去,伙计见状也拍了拍裤腿的灰尘跟上去。纪伯桐左右环视一圈,他不懂医术,以前在军队里,生病了就熬着,熬不过才会请随军的医官前来。
“你会看病吗?”
伙计摸着手局促了一番,不好意思道,“我天赋不好,脑袋也笨,大夫教过,但教不会,后来他就只命我跑腿送东西了。”
纪伯桐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随手搭上一处木制药架,上面整齐排放着一种不知名青色的果实,有些被切开一道口子,流出白色的汁液。有些已经风干,白色的汁液成了银灰色的粉末。
伙计担忧他的话惹恼了纪伯桐,看到那货架上的东西,突然灵机一动,谄媚道,“公子,虽然小的不才,但是寒舍有个宝贝,是药中之神,镇店之宝,小到咳嗽,大到痢疾,都可以服用。”
世上会有这种药?!年轻人将信将疑。【…@爱奇文学<a></a>好更新更快】
那伙计为了证明自
己的话,用钥匙打开药柜最上方的那一格,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只藏蓝色药瓶。
“就是这个,里面的药丸包治百病,没病吃了还能防身。这是我家大夫从巫医那学来的,县城上的很多有钱人都排队买呢。”
他倒出一粒,放到纪伯桐的掌心。
他用食指和拇指捏起来,放到鼻尖,一股奇特的香味钻进他的鼻腔,说不上是什么味道,但就是感觉怪怪的。
“你把它吃了。”
淡淡的声音在伙计的耳朵边响起。
伙计对他翻了个白眼,这可是个东西,他竟然还怀疑。
“我吃没问题,但是这钱你得补上,否则大夫算起来,我这一个月的工钱都抵不过这药丸。”
“少废话!”
伙计伸手拿过药丸就往嘴里送,还倒了一口水,“咕噜”一声咽了下去。完事张开嘴对纪伯桐哈了一口气。
“你看,没有了吧。”
年轻人默默不语,想到客栈里的那个少女还躺在床上高烧不退,他也顾及不得许多,从怀里掏出两锭银两放在桌面。又从伙计的手里拿过药瓶,像来时一样行色匆匆地离开了杏林堂。
万幸的是,禾婳吃过这“神药”之后,体温渐渐地稳住了。玉簟拿了床厚被子给她捂着,后半夜出过一身汗后,额头已然没有那么滚烫。只是少女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孱弱。
禾婳感觉自己好像是灵魂出窍一般,先是来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里面轻歌曼舞,一个美女在扭动着腰肢。
“你是谁――”
“谁”字的尾音在房间里回荡,就好像山谷回音一样。
“这是哪儿――”
她继续问道。
“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动雾以徐步兮,拂声之珊珊――”
那女人唱道,身如九天玄女飘摇曳曳,音如山谷清泉沁人心脾。
“禾婳,我是你阿娘。”终于,那女人停下来,对着她道,“我不能陪伴你长大,心怀愧疚,特地求了冥君,许我与你在梦中相见。”
“阿娘?”禾婳信步走上前去,想要凑近去看她的容颜,“阿娘我好想你啊。”
女人欣慰道,“娘也想你,看到你如今出落得婷婷玉立,我在九泉之下,也就放心了。”
她的声音一会飘远,一会儿又仿佛近在耳前。
“阿娘,你告诉我,当年是怎么回事?是谁害了你,是不是太后?”
不知道从哪儿起了雾,越来越浓,禾婳加大了脚步,她快要看不见阿娘的身影了。
“婳儿,你不要再追究从前的事了,好好地活下去,替阿娘去看这个世界。”
活下去。阿父死前也是拉着她的手如是道。
她提着裙摆冲进浓雾之中,白茫茫的雾气将她环绕,她
左转右转,却始终触摸不到阿娘的身影。如一只迷失在森林的鹿一样,只能不停地往前冲。
突然她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回过头去,看到纪伯桐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她用力地抽出手,纪伯桐却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你拦我干什么呀?”
纪伯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禾婳的脚边,让她往下面看。
她低头,猛的缩回脚步,再往前就是悬崖万丈,深不可测。阿娘的身影亦突然不见所踪。
这是一个冗长的梦境,奇奇怪怪,没有丝毫的逻辑。当朝阳在永安县上空升起,窗外投射进第一缕阳光的时候,禾婳才艰难地睁开眼。
一夜挣扎,汗水湿透了衣衫,她浑身黏糊糊的。一转眼,看到纪伯桐就趴在床边,枕着她的床板睡得脸上半边红印。
她张张嘴,却发现嗓子哑得不行,又干又涩。费力地伸出手去触摸他的面颊,用指尖去碰了碰他的脑门。
男人的睡眠很浅,很快便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如墨的眸子欣然睁开。
“你醒了,我去给你倒杯温水。”
男子左手端着一杯水,单手将禾婳扶起来,靠在他的怀里。杯盏凑近少女的薄唇,她微微前凑,嘬了两下,悠悠地开口,“我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呢。”
纪伯桐揽着她的右手稍稍紧了紧,“我还以为是我在做梦呢!你说淋雨就淋雨,说生病就生病,真是吓死人了。”
“真的,我还梦到你了。”她冲着他微微一笑,“谢谢你救了我。”
纪伯桐把手晾在她的额头上,神色紧张,“你这是不是烧傻了?”
子闻和玉簟用手撑在桌面上休息,乍一醒来,就听见一个男声在说什么“烧傻了”。
两人紧张兮兮地走过来,看到她脸上血色不足,怏怏的模样。
“十七,你……”
“我没事,有些饿了,客栈里有吃的吗?”
玉簟连忙点点头,“婳儿主你是要喝粥还是要吃点别的?我马上下去叫。”
“清粥即可,你们都已经为我劳累一晚了,师兄和伯桐可以先回房休息一下。”她伸手掀开被子,冲着玉簟道,“玉簟你待会儿给我准备一下,我吃完东西洗个澡。”
玉簟把她扶起来,应声道,“奴婢知道了。”
大家休息了一上午,下午的时候禾婳依旧感觉有些头晕无力。子闻建议还是去找大夫复诊一下。
禾婳本来觉得只是一件小事,人生一场,谁能没个五病七灾。但是挨不住他的劝,她也不愿他们担心,只好点头同意。
在去杏林堂的路上,她们路过一家府邸的后门,一个青年人突然从里面冲出来。走路一步一颤,看模样就像是一个喝醉了的人。穿着一袭松松垮垮的衣服,宽大
的袖子,松散着的头发只用一直木簪微微挽着。
禾婳看了一眼心生奇怪,大食是胡族,一般追求方便,多是短打胡服。如若不然,便是长袍加身,袖口拢合。
哪怕是道士也没有理由穿得这般宽松。
怕那个青年人做出什么无礼的举动,纪伯桐把禾婳护在身后,快步地走过这段路。
禾婳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青年人,看他朝着天空扬起脸,闭上眼睛,嘴角噙笑,一脸的满足。
这人,该不会是梦游吧?
“啪!”
一个藏蓝色药瓶从纪伯桐的袖口掉在路上,磕破了瓶口。一颗圆圆的小小的药丸从束缚中脱身,一直滚啊滚,滚到一双素色的棉布鞋旁边。
那人伸手捏起药丸,放在手心细细地观摩了一番,然后把它揉碎了放在鼻尖处嗅味。
布满褶皱的眼角微微眯起,着一身灰色布衣的老人家撅起嘴巴,“这东西竟然已经用得这么广泛了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