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婳一夜未眠,或许是身下的床板太硬,她辗转反侧,脑海里不知怎的就蹦出了纪伯桐的音容笑貌,挥之不去。
他对自己的感情来的太猛烈也太突然了,只是因为自己救了他一命吗?禾婳自问自答地摇了摇头。那人百般轻浮浪荡,可偏偏在注视她的时候,让她觉察到他眼眸里面的清澈无暇。
他是大燕的将军,她们不会是同道中人,可是从他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禾婳都想要去相信。
愿得一人心。
自己终究是生了男女之情了吗?
她摸了摸胸前玉坠,她这段时间太忙了,都没来得及去细想。如此看来,师父当初劝阻自己不要对他生意,恐怕是那会儿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
“啪!”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声响,她掀开被子跑了出去。原来是阿婆不小心摔碎了一只碗。
“你小心扎手!”
禾婳叫住了她,自己蹲下身子去帮她收拾干净。
阿婆指了指门口,子闻在门口站着,好像看到了什么有兴趣的事,“这个道长站那看了很久了,不知道是不是我们这条穷酸巷子有什么宝贝!”
这也太反常了!
禾婳悄悄地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子闻浑身一动,显然是太出神被她这猝不及防的一拍吓了一跳。
“师兄,你在看什么呢?”
禾婳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是隔着几家的邻居,一个妇人把她的儿子拉扯出门,儿子显然是有些不情愿,对着母亲辩驳了几次,母亲抬起手来就要去打他。儿子却是个倔脾气,一边闪躲一边还嘴。
终于男孩儿出了巷子,妇人转过头来,偷偷地靠着门柱垂泪。
禾婳站的远,听不真切他们在说什么,只听到什么“学堂”、“指望”、“青楼”之类的字眼。
子闻告诉她,他在客栈住的时候就已经观察这一家很久了。母亲几乎是每时每刻都不得停歇,不是在缝补就是在浆洗,总之是在不停地挣钱贴补家用。但是都这么勤劳了,一家人的生活却一点儿也不好。
“道长是说那边的顾家吧?那是我们这条巷子里最怪的人家。”阿婆抱着炊具走过来,看了一眼,很是习以为常,“那家孩子叫顾臾,高人指点这孩子是文曲星转世,顾阿嫂就指望着孩子高中。前些日子为了给学堂交书费,还把自己的女儿卖给了刘侍郎做妾。”
“要我说,也是富贵迷了眼,自己的骨肉都舍得作践!晚罗――就是顾臾他阿姊,现在被主家发卖了,顾臾天天跟他阿娘赌气呢!”
刘侍郎家的妾?!
禾婳心中动了一下。
禾婳和子闻交换了一个眼神,出门走过顾家,悄悄跟在顾臾的身后。
顾臾生气母亲对阿
姊不闻不问,竟然还说出“出了门就不归顾家管”这样的话。那好歹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呀!
他走到墙边,用大力气踢了一脚石头,如果这就是他高中状元的代价,他宁愿不要那样的生活也要一家人在一起!
顾臾在恩公的资助下买了一双布鞋,为了避免母亲起疑,每次回家出门他都换上原来那双破旧的草鞋,四处漏脚丫子。人肉毕竟是比不过墙角石头的坚硬,顾臾几脚下去,他这脚却要比石头痛苦许多。
发泄完以后,他抱起脚跟揉了一会儿,感觉内心稍微能够冷静一些,站起身来,走进街道。
顾臾今日并没有去学堂,在熙熙攘攘上游荡着,路过一家熟悉的首饰店的时候,他摸了摸空荡荡的口袋,犹豫了一下,还是迈开腿跨了进去。
他站在一个木架前,眼睛勾勾地看着上面的一个流苏步摇,花开并蒂,嵌着两颗蓝玛瑙。店主是个好人,走过来拍了拍他的头,“小顾臾,你又来了。”
店主把步摇拿下来放在手上任他细看,“我看你识货,这个十五两纹银给你,不能再少了。”
顾臾低下头,黝黑的脸上又染上红晕,最后还是摇摇头走出去。店家伸出手去,朝着他的背影喊了句,“那我给你留着,凑够了钱记得来找我。”
他出了店面,径直就往怡红院去,在一片花红柳绿之中,轻车熟路的走到二楼。老鸨是一个珠圆玉润的中年女人,她有双火眼金睛,看过的男人比顾臾吃过的米还多。她伸出手拦住了这个格格不入的小男孩。
“毛都还没长齐呢,不准入内!”
顾臾抬起头来,“我是得了公子的话来给他送东西的,你可不能拦我。”
老鸨朝楼上的贵客房看了一眼,这个妈妈跟谁过不去都不会跟钱过不去,对着顾臾摆摆手,“一刻钟,东西放完了就下来了,不准多待。”
顾臾点点头,迈开腿朝楼上去,推开天字阁的房门,声音有些颤抖,“阿姊,我来看你了。”
正在挽发的顾晚罗放下梳子,杏眼泛红,回过头来,看到顾臾抹了把脸,兴高采烈地朝她走进来。
禾婳与子闻跟到怡红院门口就进不去了,门口的粉头看着他俩发出“噗嗤”的笑声,冲着旁边的客人打趣道,“快看哪,这年头温柔乡醉人,连贵人家的小姐和观里的道士都来逛窑子了。”
两个人只好悻悻地离开。
禾婳拉着子闻来到一家成衣铺子,进去就左右划拉衣服,拿了好几件宽松的男子长袍,其中一件在自己身上丈量,另一件随手丢给子闻。
子闻把衣服丢到一边,“上次就让我扮蒙面人,这次还要换装?”
禾婳把长袍重新递给他,浅浅地笑着,眼神却是不容置缓
。
他接过衣服来,嘴里嘟囔了一句,“我还是更喜欢我的道袍。”
两人分别换上男装之后,终于顺利地进了怡红院。禾婳扯了扯自己的腰带,悄悄地对子闻说,“师兄,我觉得,我穿这身比你更招女人喜欢呢!”
子闻道长给了她一个眼神,意思是“你自己体会”。
接着,她冲子闻得意地挑了一下眉。过后她才想起来,这是纪伯桐最爱做的一个表情,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在模仿他。
珠圆玉润的老鸨注意到了这两个脸生的客人,热情地扭着腰肢从楼上下来,用丝帕掩面轻笑。
“两位小爷儿,我这儿的姑娘都是温柔体贴的解语花,陪着二位风花雪月再合适不过了。”老鸨一看这两人气宇不凡,以为是大生意来了,脸上堆着笑,伸手冲后面打了个响指,“翠湖,牡丹,水仙,都给我过来好生伺候着。”
立时就有三个粉头朝他们走过来,环肥燕瘦,风姿撩人。她们相貌中可,身上的衣料轻薄如纱,往禾婳身边贴凑的时候都能感受到里面光滑细腻的皮肤,一对波涛在来回往拒之间风起云涌。
难怪是个男人都好色,拼醉花前,多少风流!
禾婳看眼身边的子闻,他脸色一黑,左躲一步被翠湖堵住,右退一步差点儿撞上牡丹的波涛,摇摆不定,神色不安。
好吧,天下男人之中,她的师兄是个异类。眼下她要是在不给他解围,他可真要生气了,那样子可怕得紧!
禾婳伸手拦住几个粉头的攻势,转头去面对老鸨,“这位妈妈,你当我们是什么?这几个歪瓜裂枣就把我们打发了,去,把你们这最好的头牌叫过来。”
三个女人向她投来三道像刀子一样的目光,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她知道,她这是踩了女人最不能踩的雷区。三人生气的拂袖而去,子闻终于长舒一口闷气。
老鸨讪笑着迎上前来,“那这位爷儿想要找……”
她的目光盯紧了禾婳腰间的钱袋,欲言又止。禾婳立刻会意地从里面拿出一锭银两,在老鸨的面前转了一圈。
“我听说你这里有个叫'晚罗'的姑娘,长得可俊俏了。不知妈妈可不可以给我们引见一番?”
话语轻落,禾婳把银两塞到老鸨的掌心,将她的手掌合起来,略微下了点力,好让她真切地感受到金钱的魅力。
老鸨面露难色,眼珠子往楼上看了一眼,嘴里像吞了话一样,支支吾吾半天也没吭声。
“怎么?你是办不到?”
禾婳干脆一把把钱袋扯下来,那沉甸甸的袋子直勒着她的手指,老鸨的目光一直跟随袋子晃动,挪也挪不开。
她微微吞了一口口水,“也不是办不到,只是晚罗她还有客人,要不我问问她有没
有空,抽出点时间来陪二位爷小酌两杯?”
此时顾臾正好从楼梯上下来,被老鸨正好叫住,“小孩儿,你去楼上问问姑娘……”
顾臾眼神看了眼禾婳,像是在确认什么东西,出口打断了老鸨的话,“晚罗姐姐说可以。”
这下轮着老鸨吃惊了,这个姑娘,居然应得这样快,好像提前就已经预知了会发生什么一样。不过这对于她来说,只能是一件好事。她主动伸手去拿过禾婳手里的钱袋,一边数钱一边让出道儿来给她们上楼。
禾婳同子闻并肩跟在顾臾的身后,在上到二楼天字阁的时候,两个人皆是脚步一滞。顾臾转过身来,推开一间房门,里面的暖账透出暧昧的光,他对着子闻说,“阿姊说了,请这位爷到她房里叙事。”
子闻心有余悸,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那不行,我们兄弟从来都是形影不离,有福同享!”
顾臾两眼朝上,给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接着他在禾婳浑身上下扫视了一圈,目光了然得仿佛能把她看透一样。
“我阿姊还说,她只跟男人说话。至于姑娘,请到一另外间厢房等候。”
这下轮着禾婳吃惊了,他是怎么认出自己的身份的?还是说,她们要找的这个晚罗姑娘真是有预见先知的本事?不过她自己内心又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真有这样一身本事,又怎么会沦落红尘苦作生计呢。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们从第一脚踏进怡红院的门开始,就有人在暗中不断地窥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察觉了她们的的身份与意图。
禾婳的头弦一紧,如果真是这样,对方一定是个高深莫测的人啊!
顾臾站在门口做出一个“请”的姿态,禾婳眼神哀求着子闻,他最终像是双脚被灌了铅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屋子里面挪。
男孩儿却阴险地从背后掏出一把锁,直接把门合上上了锁。禾婳心中暗道不好,上前一步想要抢夺,却只剩铁链滑动的声音,已成定局。
“你不用瞪着我,我没有钥匙,如果你想要,那就自己进去找吧。”
顾臾对于禾婳那刀子一样的目光视若无睹,转身走过去推开另一间房门,示意她走进去。
禾婳借着自己的身量优势把男孩儿前后左右转了一圈,在确定他身上没有第二把锁之后,才小步试探地迈过门槛。还没全身进入房间,她突然转过身蹲下来,看着男孩儿的眼睛,“小小年纪城府却不浅!”
这可不是什么夸奖的话。顾臾却什么都不在乎,穷苦人家的孩子,挣扎着长大,挣扎着习书,他看这个世界,要比很多大人都看淡得许多。
男孩儿耸耸肩,走到自己阿姊的房门口,顺着门口滑坐下来,楼下的歌舞笙箫都被他隔绝在耳外,无聊至极。突然想到老师还布置了一片古文温习,心里开始默念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