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婵和雪吟看得心惊肉跳。
同为青楼苦命女,起码的共情心她们还是有的。
这就是平日里把她们视若天人的恩客?
这就是日日相见,和善可亲的街坊邻里?
这就是往日互敬互爱的姐妹?
为什么她们此刻如此恶毒?
为什么在掸琴最需要抚慰的时候这样对她?
雪吟想不明白!
月婵倒是明白一点,却无法接受。
“住手!”
雪吟大喊一声,拼命想要冲出人群,却被沈言一把抓住。
“沈子云,你拉着我干什么?难道你想见死不救?”
雪吟用力挣扎,但沈言的手就如同铁箍一般,将她抓得死死的。
“我们救不了她,其心已死。”
沈言摇头叹息,雪吟转头看去,果然,此刻掸琴脸上,竟然开始露出了笑容。
这笑容落在雪吟眼底吗,却是那样的凄婉,决然,这明显是有了死意的表现。
“现在能救回掸琴的,只有他了。”
沈言朝着前方指了一下,二女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柳青田也在人群当中。
此刻的柳青田也凄惨无比,右手四根手指已经不翼而飞,看上去伤势颇重。
但此刻柳青田却没有半点萎靡的气息,反而青筋暴涨,显然正处在愤怒之中,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
“他!”雪吟轻蔑地说道:“你难道还不知柳青田是什么人吗,被人嘲笑了都不敢吱声的主,指望他救掸琴?”
“那不好说.....人性很复杂。”
沈言有些感慨。
这些围着掸琴行恶的人,平日里哪个不是温良恭俭,哪一个不是与人为善,但现在,这些人又与禽兽何异?而平日里被人鄙夷的,往往关键时刻,能做出惊人之举。
“贱婢,脸皮忒厚了些吧,都这样了,还不自行了断,难道真要我们把你活活打死吗?”
刚才那名声称看见掸琴曲意逢迎契丹人的男人有一次站了出来,义愤填膺地高喊。
“对,自尽吧,还能给自己留下一个好名声。”
众人纷纷附和,好像他们面对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一件被玷污了的物件。
听到人们一声声的咒骂,掸琴慢慢站起身来,从地上捡起一块锋利的石头,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苍天可鉴,我掸琴无罪!”
撕心裂肺地声音响彻天际,就在此时,本来艳阳高照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
这凄惨的一幕,让天地都为之变色。
“等等,我娶她!”
就在掸琴要动手划破喉管之际,柳青田冲出了人群!
“滴答.....滴答.....”
掸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但石块已经刺破其皮肤,一颗颗血珠顺着她的脖子滴落地面。
“柳二,你平日胡闹就算了,这次居然还敢为这个女人出头,看你家老太爷不打断你的腿.....”
“就是,柳二,你也是四十多的人了,做事还是要考虑后果,免得背后被人戳脊梁骨.....”
面对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诫,柳青田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他本就口拙,此刻被众人围攻,更是急得说不出话来。
“我柳家的事,与尔等何干,全都给我滚!”
憋了许久,柳青田终于爆发出一声怒吼。
“色迷心窍啊,柳家怎么就出了你这样的不肖子孙.....”
“行,我们不管,柳家二爷要当绿头龟,我们也没办法.....”
见柳青田发火,这些人开始怂了,但嘴上依然不饶人,恶毒的言语如刀枪棍棒一般,劈头盖脸地砸向柳青田和掸琴二人。
“好啊,柳二爷既然想娶我家掸琴,那是再好不过,正好我花月楼昨夜损失不小,那就请柳二爷给钱为掸琴赎身吧。”
听到柳青田想娶掸琴,蓉妈妈顿时来了精神。
“多少?”
“以前人们想要单独听我们掸琴一曲,至少得两百贯钱,赎身的话,没个五千贯,我蓉妈妈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但现在掸琴这个样子,便宜你了,你给五百贯钱就把她带走吧。”
“哼,五百贯,你刚才明明说要把掸琴给撵出去的。”
面对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雪吟再也看不下去了,直接冲到蓉妈妈面前,大声质问。
“哎呦,这不是雪吟姑娘吗,我花月楼的事,何时轮到你来管?怎么,契丹人来了一趟,这幽州城里就没规矩了”
“我给.....”
雪吟还想再说,却没想到柳青田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好啊,就请柳二爷给钱吧!”
蓉妈妈伸出了手掌,一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姿态。
“此刻没有,待我回柳家取来给你。”
“二爷真是说笑了,你认为柳家会为了一个失节的青楼女子,给你这么多钱吗?而且经过昨夜兵祸,你柳家到底如何还两说呢。”蓉妈妈冷笑道:“要么立刻给钱,要么就闭嘴。”
“你.....”
柳青田气得脸色惨白,嘴角开始泌出血丝,他本来伤势就不轻,此刻急怒攻心,更是引动了内伤。
“我替他给!”
五张飞钱如雪片一般飞出,落在了蓉妈妈身前的地上,接着沈言缓缓走出人群。
“五百贯,分毫不差,你可以闭嘴了。”
沈言目光冷冽地看着蓉妈妈,手中尖刺紧握,一旦蓉妈妈再多说一句,沈言就准备教她做人。
“哟,沈郎啊,既然你愿意出头,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蓉妈妈到底是老江湖,一看气氛不对,立刻就变了脸。
反正有钱收就行,至于掸琴怎样,她才懒得管呢,犯不着为了一个残花败柳,既得罪沈家,又让柳二下不来台的。
“各位散了吧,幽州遭此大变,还有那么多的百姓与伤者需要救助,为何偏偏要在这里对一个弱女子苦苦相逼?”
沈言的语气极为不善,甚至透着些许杀意。
“哎,散了吧,沈家大郎和柳二爷都为这贱婢出头了,我等还能说什么,不过就怕以后礼崩乐坏,世风日下啊!”
那名指责掸琴‘曲意逢迎’的男人再次跳了出来,又是一顿夹枪带棒,冷嘲热讽。
“你说的贱婢是谁?”
沈言走到男子面前,笑着问道。
“就是她了,难道还是我不成。”
男子挑衅地看着沈言,毫无惧色。
沈言的名头是大,但那只是才名而已吗,对于男子这种泼皮来说,毫无威慑之力。
“你刚才说,亲眼见到掸琴姑娘对契丹人曲意逢迎?”
“不错,这贱婢可快活了,那声音,那姿势,我都无脸说下去。”
“居然看得这么清楚,那你一定离得不远了?”
“这是自然.....”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脸上,男子的右脸顿时高高肿起。
“沈子云,你敢动手!”
“无耻畜生,猪狗不如,我如何不敢!”沈言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打在男子的左脸之上:“你既然离得如此之近,为何眼睁睁看着妇孺受辱?”
“那些契丹人如此凶残,又手握凶器,我难道去送死么?”
“啪.....”
沈言又是一个耳光扇在男子脸上,这次他用了八分力气,男子一嘴的‘伶牙俐齿’被打得脱落一半,被男子和着血沫一起喷了出去。
“你他妈都知道怕死,却让人家一个弱女子去拼死反抗,保住名节,那请问兄台,你的节操又在哪里?”
又是两个耳光扇出,这次男子学乖了,早已用手捂着自己的脸颊,但依然挡不住沈言那一身巨力,瞬间就被打成了猪头。
“沈子云,你凭什么来教训我?别以为你有沈家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
“凭什么,就凭我昨夜砍下二十多个契丹人头,就凭我抢下了十几匹契丹战马,不知道这几十条人命,担不担得起我的资格?”
男子瞠目结舌地看着沈言,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开玩笑,一个背着几十条人命的家伙,可比什么沈家可怕得多。
“砰.....”
最后沈言一个后踹,将男子踢得飞出老远,不知是死是活.....
安静!
之前哄闹无比的街道,此刻变得安静无比。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沈家大郎不只才情过人,还练得一身好功夫。
“各位,所谓礼乐,是为了让我们活得更好,更有尊严,而不是我们残害别人的工具,希望大家能够明白。”
沈言只丢下这么一句话,就掉头离开。
他连一秒钟都不愿在这里多待。
因为他知道,连绵数千年的丑恶,根本不是他一句话能够改变的。
吃人的礼教!
这句话沈言在中学的时候就学过,但他一直无感。
直到今天,在这异世的唐朝,他看到了这样的一幕,才算是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原来,从古到今,前世今生,吃人血馒头的人,从来就没减少过!
这还是民风开放的唐朝!
沈言不敢想象,到了程朱理学盛行之后,有多少人会受其荼毒.....
“简直太解气了,沈子云,我果然没看错人,你真和其他人不一样”
雪吟兴奋不已,忍不住一拳锤在沈言的后背之上。
“鹤立鸡群、与众不同、遗世独立,这么多好词,你都不会用的么?那你平日里跟那些文人骚客混在一起,学了些什么。”
“这些俗词根本不足以表达本小姐对你的欣赏。”
雪吟忍不住哈哈大笑,此刻的她,完全没有了青楼头牌的矜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