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渡之言声情并茂,显然动了真情,可这些世家之人却都默不作声,显然对张渡所言并不认同。
“老朽也知各位心意,谁也不愿落下一个不孝的名声,可此时情势危在旦夕,若不如此,恐幽州不保。”张渡毫不气馁,依然不厌其烦地劝导:“为此,老朽专程请来了云台寺的住持了凡禅师。”
张渡说完侧身一让,一位慈眉善目,有些微胖的和尚走了出来、
高明!
当听到张渡说起云台寺的时候,沈言就已经明白这老头想要做什么了。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你们不是喜欢谈鬼神么,那好,我就找个专业的来跟你们谈,看你等还有何话说。
“阿弥陀佛,幽州遭难,百姓遭劫,其苦贫僧亦是感同身受,故此,贫僧召集幽州地界共三十六座庙宇,共同为死难者诵经超度,并修建千骨塔,将火葬之人骨灰迁入其中,并让一百零八位僧人为其日夜诵经千遍,助其往生极乐,福泽后嗣。”
呵呵,果然如此!
沈言此刻对张渡的敬仰之情简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只是请来一个和尚,就将整个场面牢牢控制!
这位了凡禅师的话说得非常清楚,他会为整个幽州死难者诵经超度,但修建的千骨塔,却只能是火葬之人才有资格进入,而且还有一百零八位高僧为其诵经超度,享受了这个待遇的死者,不但可以往生极乐,而且还可以福泽子孙,就问你愿不愿意!
这是什么?
差异化营销的鼻祖啊。
就如同机场的绿色通道、银行的vip专柜,谁出的钱多,谁就可以享受超国民的待遇。
你们不让烧尸体,无非就是两个原因,一是怕坏掉自家气运,而是怕背上一个不肖子孙的名头。
现在了凡一句话,所有后顾之忧都给你解决了,还买一送一,直接将你家人送到彼岸极乐世界,这买卖可划算?
听了了凡的话,许多人开始动了心思,既然有这样的好事,为何自己还要固执己见,非得和刺史府拼个你死我活,还得罪帝师级的大儒张渡。
“禅师也赞成火葬?”
到底还是有人不放心,试探着又问了一句。
“有何不可,昔年玄奘法师圆寂,其尸身就是火化的,最后得到一百零八颗舍利子,乃佛门至宝,身体发肤,无非就是臭皮囊而已,勿需太过介怀,若能舍弃肉身,济世救人,诸位施主的至亲也是功德无量。”
“对啊,那么多佛门高僧都是圆寂火化的,要不然佛骨舍利从何而来?”
“不错,能为百姓苍生出力,就算有损气运,但所得功德应该远远大于受损的气运,而且还有那么多佛门高僧加持,这事我韩家愿意做。”
当了凡说完,人群中立马有人附和,而且声音特别洪亮。
托儿!
沈言撇了撇嘴,心中暗笑。
这说话的两人中气也太足了些,在沈言眼中,这是属于表演过渡的表现。
“禅师,难道所有火葬之人的骨灰都放入一个塔里么?
”
作为世家年轻一代的领头人物,贺明此时要清醒得多,立刻就问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全城火化尸体的人那么多,贩夫走卒,流民乞丐占了绝大多数,如果让世家之人的骨灰和这些人放在一起,那任谁也不会愿意。
“非也,虽然佛门讲究众生平等,但也知道从善如流,世事洞明,人间既分高下,那这千骨塔也自然有等级之分。”了凡单手立于胸前,面色沉稳地说道:“千骨塔分为天、地、人三等,普通平民骨灰,进入人级塔,此塔可保其后世平安喜乐,而功名在身,或世家豪族,则可将骨灰迁入地级塔中,其后人当富贵绵长,福泽深远,至于这天级塔嘛,不但要本人出身高贵,还需品行端正,同时家族还为此次大劫有大贡献者,方能将骨灰迁入其中。”
我去!
你忽悠人家火化尸体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骗人家捐款!
老子这辈子墙都不服,就服你这大和尚!
沈言简直对这面相和善的禅师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家伙才是真正的商业奇才。
“若真如此,那就再好不过,我等愿意尊从各位提议,火葬家中至亲尸骨。”
了凡的安排无可挑剔,贺明也就借此下一个台阶,保住了双方的面子.....
“暮云,子云,你二人跟我来!”
见火葬之事已经没有问题,张渡寒着一张脸,对韩望和沈言招了招手,然后转身离去。
沈言和韩望对望一眼,不知张渡此时叫上自己二人有何用意,但也不敢怠慢,只能快步跟了上去。
足足走了十多分钟的时间,张渡终于在一处石桥前停了下来。
“你二人可知错!”
张渡没有转身,只是一边看着石桥下奔流而过的溪水,一边冷声问道。
“这.....”
沈言不知该如何回答张渡这个问题,要说错误,这段时间自己肯定是有的,甚至多不胜数,但他却不明白张渡所指为何。
韩望更是一言不发,这次契丹攻城,他刺史府乃是抵抗屠杀的中流砥柱,救下无数人的性命,何错只有?
“我先说说你韩暮云,你乃卢堂弟子,算起来也是我半个徒孙,怎地如此愚蠢!”
“扑哧.....”
张渡这句话让沈言没有憋住,笑出了声来,虽然雨桥先生名声显赫,年纪也七十有余,但韩望也年纪不小了,而且他还是幽州刺史,却在此刻被逼当了一回孙子。
张渡瞪了沈言一眼,没有理会沈言脸上的笑意,而是继续对着韩望说道:“你乃堂堂朝廷命官,怎可做出盗人坟墓之事!”
“下官也是情非得已,若不尽快烧掉这些染病的尸体,只会有更多百姓死亡。”
“混账!到如今还不知错!”
听了韩望的话,张渡气得不停用手中竹杖杵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无论多高尚的理由,也不能成为你作奸犯科的借口,按唐律,盗墓掘坟者,乃重罪,论律当斩,毁人尸身者,刺配之刑,若是此次
魏元龙或各世家有意对付你,就算将你击杀当场,朝廷也无话可说,别以为沈子云那黄口小儿几句话就能唬住这些世家大族,他们没有决意杀你,皆因你到幽州上任以来,一直勤勉自律,没有轻易动他们任何一方的利益,所以他们才会对你忍让三分。”
“怎么扯到我头上来了,刺史大人这么低调,还是我提醒的呢,不然他说不定早就和魏元龙拼命了!”
听见张渡叫自己黄口小儿,沈言不乐意了。
言哥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这后果就是沈言几乎是在瞬间就把韩望给卖了!
“噢?原来如此,看来我还真高看你了,韩暮云啊韩暮云,你连一个懵懂孩童都不如,我还真不知怎么说你!”
懵懂孩童?你老真的确定么?
韩望欲哭无泪,这小子都快成精了,你这样形容他真的好吗?
“暮云,此次你的作为让吾颇为忧心”张渡不再管沈言的插科打诨,继续正色道:“世上万千罪人,在作恶之时,每一个人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杀人者可以说自己是为民除害,盗窃者可以说自己是劫富济贫,贪墨者可以说自己是亲善爱民,只要愿意,总能找到理由,但若人人如此,那国家律法还有何用?人伦道德又放于何地?”
张渡一席话说得韩望目瞪口呆,这些问题,他确实不曾考虑,现在想来,确实如此,自己所作所为,已经触犯了唐律。
一想到这里,韩望禁不住冷汗直流。
这次若非沈言及时赶到,又有张渡后来解围,自己不但性命难保不说,就连一世英名都会断送在此。
“你乃堂堂朝廷命官,皇权特许,岂用做这般偷鸡摸狗之事,之前若是你带人强行闯入这些世家,以朝廷之名强行要求焚化尸体,这些人就算抗命不遵,也断不敢刀兵相向,而你一去偷尸,就表明你在露怯,这些人岂会放过这次立威的机会,你记住了,凡事宁可直中取,切莫转环曲中求。”
“下官受教!”
张渡一席话,让韩望豁然开朗,自己做事手段到底还是缺了几分霸气,明明是皇帝近臣,却被这些地方豪强给弄得灰头土脸,彻底落了下乘。
“沈子云,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本来我以为你只是文采斐然,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心机之深,手段之狠,实乃老朽生平仅见。”
见韩望已悟,张渡也就不再多言,直接把话题落到了沈言身上。
“小子一心为幽州出谋划策,可谓殚精竭虑,雨桥先生为何如此对我?”
沈言一听对方语气不善,立刻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你的确是殚精竭虑,不过不是为了幽州百姓,而是为了自己,或者说,你想利用幽州大乱浑水摸鱼。”张渡冷然一笑:“上元节大战,各大世家损失惨重,而你沈府却丝毫为损,非但如此,你沈府忽然多出一百多江湖好手,要说你不知道契丹人会来袭,我还真不相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