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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 血狸奴 9320 2024-02-07 13:04

  “层层摊派・・・・・・”

  “层层摊派・・・・・・”

  回到行宫,独自躺在侧殿的卧榻之上,刘胜只将双手枕于头下,仰望向行宫顶部。

  嘴中时不时挤出一声‘层层摊派’,刘胜那本就郁结的眉头,便也随之皱的更紧了些。

  摊派,顾名思义,便是官府以某种名义,强制某个群体分摊、分担某个任务。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

  ――今年冬天,朝堂决定大面积修缮关中水利,将关中各地的水渠、河流清理一番。

  而这个‘任务’,从朝议决策通过之后,就会开始经过一级级官员的手,通过一层层的摊派,最终压到底层百姓的头上。

  比如朝堂下达的任务,是把水渠、河流底部的淤泥挖一挖,把堆积的垃圾清理清理,疏通一下河道即可;

  结果当这个任务,从朝堂下达到‘郡’级地方单位,就大概率会变成:陛下说了,要把本郡境内所有的旧渠,都修的跟新渠一样!

  郡守这么一说,前来参加会议的各地方县令自是沉沉一点头,回去之后就召集整个县衙:郡衙说了,不管俺们县有没有水渠,都得开一条新渠出来!

  再到底下的县、乡级行政单位,朝堂原本为了改善田亩灌溉,而下达的一句‘清理一下水渠里淤积的淤泥、垃圾’的命令,便大概率会变成:全关中各地,都得各自修一条新的水渠・・・・・・

  紧随其后的,自然就是这场大戏最核心,也最令人瞠目结舌的部分了。

  ――既然要修渠,那就肯定要花钱咯?

  可这渠,又不是朝堂让修的,修渠的钱,朝堂肯定是不会拨的;

  怎么办呢?

  答:继续摊派。

  朝堂说了:各地方郡县清理一下垃圾,也花不了什么钱,就不要跟老百姓收钱了,组织一些人,去挖一挖淤泥、垃圾便是。

  结果话传到郡级单位,便变成了:如果只是清理一下垃圾,那根本无法改善本郡的农用水灌溉紧缺问题;

  既然要清理垃圾,那就顺便把各地的水渠翻新一遍吧,凡是本郡百姓,每户收二百钱上来。

  再传到县级单位,话就又变了:要挖新渠,肯定是要很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滴~

  这些东西,都是需要俺们县衙自己筹备滴~

  所以~

  传令下去~

  本县农户,家家户户出男丁一人,另外再各交五百钱修渠~

  就这么一层层摊派,到最后,底层百姓便很可能需要派出家中所有的男丁、拿出手里大半的余钱,以响应朝堂、郡县各级官府的号召,去修那一条条注定不可能修成的水渠。

  ――那些水渠,根本不曾存在过,也永远不会存在。

  过去,朝堂从未曾让人修渠;

  现在,朝堂也不知道有这么一条新渠;

  以后,自然也不会看见那条新渠。

  至于地方百姓付出的劳动、钱财,自也不用多问。

  ――各位官老爷家里的水渠,难道不需要有人去修一修、挖一挖?

  各级官员的腰包,难道不需要充实充实,好过个踏实年?

  再者,朝堂交代‘清理河沟水渠’,地方也总还要做做样子,免得在次年的审计,被朝堂课为‘殿’。

  就这么层层盘剥下来,自庙堂之高、中二千石及以上的朝中公卿,到县、乡之远,一百石以下的无秩小吏,都在这场盛宴中吃的满肚肥肠;

  每个人都吃饱了,自然也就意味着每个人,都不会将这件事透露出去。

  自然,百姓在这其中遭受的疾苦,也就没人在意了・・・・・・

  对于这样的状况,刘胜先前当然有所预料。

  ――地方官员雁过拔毛,拿根鸡毛就当令箭,这个问题即便到了数千年之后,也仍旧是无法得到妥善解决的人性大难。

  刘胜当然想过,要在推动某个政策的同时,提前安排好相应的举措,以免自己想要推动的好政策,被地方魔改成后世,王安石变法时那样的恶政、苛政。

  只是刘胜无论如何,都从不曾预料到:如今汉室地方郡县层层摊派的问题,居然已经严重到了如此地步・・・・・・

  “父皇明知有这样的事、这样的状况,却毫不忌讳的说自己束手无策;”

  “那几位老农,也毫无顾忌的在父皇面前说起了此事,在父皇表示‘没有办法’之后,也都没有表露出过于失望的神容・・・・・・”

  “――就好像这个状况,已经存在了很多很多年,久到已经变成了‘本该如此’的事?”

  “又或者,就像是匈奴人。”

  “所有人都知道匈奴人该死,但所有人也都知道,匈奴人没那么容易弄死・・・・・・”

  满是惆怅的发出一声长叹,又莫名有些疲惫的闭上双眼,静静的平躺在榻上;

  过了不知多久,刘胜才又睁开双眼,‘嘿哟’一声坐直了身,将双腿垂下卧榻。

  伸出手,从案几上抓起一卷竹简,将其拉到面前摊开。

  又再发出一声短叹,才终是稍坐直了身,提起笔,在那卷空白竹简上,落下自己那独有的‘特殊’字迹。

  用窦太后的话来说:刘胜这字迹,是毋庸置疑的‘刘氏草’;

  这里的‘刘氏’,指的当然也只是刘胜一人・・・・・・

  ・

  “啧啧・・・・・・”

  “抽空好好练练你这字儿!”

  “跟狗爬似的・・・・・・”

  “啧啧啧・・・・・・”

  片刻之后,在行宫寝殿,看着手中那卷写有歪歪斜斜数百字的竹简,天子启只眉头紧锁,嘴上不住的发着牢骚。

  自己的字被嫌弃,刘胜自也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便略有些羞愧的低下头,敷衍的僵笑了两声。

  待天子启的注意力,从刘胜那狗爬刘氏草,转移到刘胜这卷‘奏疏’的内容上时,父子二人之间的氛围,才终于有了些本该如此的严肃气息。

  略有些疲惫的坐在榻上,双手捧着刘胜送来的竹简,低着头,从头到尾大致扫视一番;

  又稍抬起头,闭上双眼,体味一下刘胜简中所书;

  最后再睁开眼,低下头,将那卷竹简重新再查阅一番,天子启的面容之上,才终于涌现出一抹令人下意识挺直腰杆的郑重,和庄严。

  “地方郡、县层层摊派,并不全是为了中饱私囊;”

  “也有相当一部分,仅仅只是单纯的为了政绩、为了升官。”

  “――原则上,这些没有借摊派中饱私囊,仅仅只是为了捞取政绩的官员,是不应该受到指责的。”

  “因为这些用来捞取政绩、名望的事,只要他们做成了,那他们,就都是能臣干吏・・・・・・”

  略显落寞的一番话语,自惹得刘胜当下一急!

  正要开口反驳,却见天子启稍抬起手,制止了刘胜的举动;

  待刘胜不情不愿的闭上嘴,天子启才又苦笑着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再悠悠发出一声长叹・・・・・・

  “我汉家,自太祖高皇帝之时,便一直奉行黄老无为的施政刚略。”

  “最开始,太祖高皇帝这么做,原本是为了与民休息,让地方郡、县少扰民,不给地方郡、县扰民的机会。”

  “――在最开始那些年,情况,也确实如太祖高皇帝所预料的那样;”

  “朝堂推崇无为而治,地方郡县也只能老老实实缩在府衙,任由百姓休养生息。”

  “只是时日一久,这‘无为而治’四个字形成的惯性,就开始让我汉家的地方官府,变得愈发冗杂・・・・・・”

  ・・・

  “便说如今的关中,凡是地方郡、县,就有的是官员,对自己治下的状况一问三不知。”

  “郡守、县令,不知道自己治下有多少户、口、田亩;”

  “郡尉、县尉,不知道自己掌控多少青壮、乡勇,必要的紧急情况下,又能调动多少兵力。”

  “对于这些人而言,无论什么事,都可以用一句‘无为而治,与民休养生息’给挡回去。”

  “――就这么浑浑噩噩、尸位素餐十几二十年,这些人都不会遭到罢免,甚至还有机会晋升!”

  “而这样的状况,我汉家,已经到了非改变不可的时候了・・・・・・”

  如是说着,天子启也不由惨然一笑,随即便站起身,负手走到了御榻旁。

  面朝殿侧,自顾自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又摇头苦笑着,再发出一声哀叹。

  “地方层层摊派,确实让朝堂推行的很多好政策,变成了压迫百姓的苛政、恶政;”

  “但最起码,地方开始做事儿了。”

  “――且不论地方郡县,是想借此中饱私囊,还是捞取政绩;”

  “最起码,没人再拿那句‘无为而治’当幌子,来掩盖自己的无能了・・・・・・”

  ・・・

  “说到底,我汉家的吏治,目前所存在的最大问题,就是有一大批尸位素餐、德不配位者,高举‘无为而治’的旗帜,实则却是‘无能而不能治’。”

  “太祖高皇帝、吕太后时,我汉家百废待兴,无为而治,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到先帝时,天下虽然已经逐渐从战火中复苏,但也还是以休养生息为主,无为而治,也还是有道理的。”

  “――但到了朕这一代,我汉家,已经到了励精图治,为决战匈奴做准备的时候!”

  “若再让那些碌碌无为者,以‘无为而治’的幌子,占着地方郡、县的位置尸位素餐,拖我汉家的后腿・・・・・・”

  ・・・

  “唉~”

  “决战匈奴,需要我汉家上下一心,关东各国、地方各郡同仇敌忾,天下六十多郡、上千个县如臂指使;”

  “若不默许地方郡县层层摊派,以此调动地方的积极性,决战匈奴的日子,只会越推越远・・・・・・”

  “――不是朕,看不到层层摊派的弊端,又或是看不透地方郡县层层摊派,所想要达成的目的、意图;”

  “而是不这么做,就很难让地方郡县丢下多年来,所养成的‘无为而治’的习惯;”

  “不拿层层摊派去刺激、去调动,地方郡县的官员无利可图,就永远不会勤于政务・・・・・・”

  说到最后,天子启终又是一声长叹,旋即颇有些无奈的摇头苦笑着,回身望向御榻侧,仍面呈苦恼之色的刘胜。

  “治大国,如烹小鲜。”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治理大的国家,就需要像烹饪很精细的鲜脍――要步步为营,要一步一个脚印,要一步步达成自己的目标。”

  “就像一条鱼,需要先去鳞,再剔骨,之后又切片、焯水,最后再炖煮一样――治国,也需要一步步来。”

  “――现在的重点,是改变地方郡县习惯于懒政、怠政的情况,调动起地方的积极性。”

  “等什么时候,再也没人喊什么‘无为而治’、地方郡县再也不以‘无为而治’为荣了,才是朝堂出手,彻底整治地方地方郡县层层摊派、盘剥百姓的时候。”

  说着,天子启也不忘回过身,朝御案之上,那卷写满狗爬刘氏草的竹简指了指。

  “法子不错;”

  “但还没到时候。”

  “朕答应你:等时机到了,朕一定会用你这法子,去整治地方层层摊派的问题。”

  “但现在,你这卷奏疏,朕只能留中・・・・・・”

  言罢,天子启再发出一声长叹,盯着刘胜呆立于御榻旁的身影,看了有足足好一会儿。

  待刘胜满带着不甘,从思绪中缓缓回过身,又不情不愿的点下头,接受了天子启‘还不是时候’的说法,天子启才怪笑着坐回了御榻之上。

  将面前那卷竹简抓去,随手丢给身旁的宦者令春陀,天子启嘴上一边不忘问着:“钱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统一币制,用什么钱?”

  “秦半两、汉半两,还是吕太后八铢、先太宗皇帝四铢?”

  “亦或是再铸新钱,完全取代过去,流通于天下的各式旧钱?”

  ・・・

  “还有:统一币制,具体该怎么做?”

  “天下人手中的钱,该如何收回少府,又如何保证熔铸成新钱时,少府即不会亏,也不会让天下人亏太多,从而对统一币制的事感到抗拒?”

  “――这些事,已经给了你很长时间考虑了。”

  “就算还没完全想好,也应该有大概的思路了吧???”

  9日晚11点发出来的,可能有屏蔽字,审核到了现在・・・

  嗨~

  先一更啦。

  头昏眼花,先去睡辣。

  晚安各位大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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