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舍~”
“和晁错?”
未央宫,宣室殿。
坐在天子启曾长年累月办公的御榻之上,听闻御榻旁,传来郎中令周仁低沉的禀奏声,正查阅桉宗的刘胜只眉角一扬。
“这两个人,怎么还能凑到一块儿去?”
下意识发出一问,本没指望周仁能给出什么确切的答桉,却见周仁闻言,只赶忙低下头去,伸手就在袖内一阵摸索。
不多时,一卷竹简便像是变魔术一般,被周仁从衣袖中‘变’了出来;
而周仁接下来的奏报声,可谓是让刘胜彻底惊掉了下巴・・・・・・
“禀陛下。”
“今日,开封侯于相府设宴,应邀者基本涵盖朝中公、卿二千石,以及有希望位列九卿之位的功侯。”
“――太傅卫绾,也应邀赴宴。”
“宴间,太仆袁盎分别指责的内史田叔、奉常窦彭祖、卫尉直不疑。”
“之后,赵禹借敬酒之名,和御史大夫晁错交谈许久,但具体说了些什么,臣无从得知。”
“只不知为何:宴散之后,晁错并没有和赵禹一同离去,而是被少府刘舍送回了府。”
“送晁错回府途中,刘舍的车马行驶的极为缓慢,二人在车中交谈良久。”
“到了晁错的府门之外,二人也在停下的车驾之内,交谈超过两炷香・・・・・・”
听着周仁面不改色的低下头,照着手中的竹简,将昨日发生的事依序到来,刘胜早已是瞠目结舌的呆愣在原地!
许久,下意识问出一句:刘舍和晁错聊了些什么?
便见周仁再一低头,将手中竹简卷起,放回衣袖之内,又从另一边的衣袖中,再度‘变’出另外一卷竹简。
刘胜看的清楚:周仁变出的这第二卷竹简,是以一条深绿色布条系起・・・・・・
“宴间,二人之间没有任何交谈。”
“走出相府,刘舍刻意等在了大门之外,晁错也很快在刘舍身边停下。”
“刘舍邀请晁错同乘,也是一句话都没说,只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晁错便问也不问的上了车。”
“而在晁错坐上刘舍的马车之后,晁错的家仆,也同样像是早有预料一样,将晁错的车独自驱赶回晁错的府邸。”
“并且晁错的马车,并没有跟在刘舍的车马后,而是很快打道回府・・・・・・”
・・・
“上了车,晁错先开口问:桃侯,就快要做丞相了啊?”
“刘舍说:坊间的流言蜚语,信不得。”
“晁错又问:陶青即将卸下丞相的职务,不知少府有没有找好继任者?”
“刘舍说:少府做的好端端的,何必急着找继任者呢?更何况我年纪也不大,还能在少府任上很多年。”
“晁错于是说:既然少府信不过我,那我也就不麻烦少府相送了,正好可以踏着夜色,徒步回家去。”
“刘舍赶忙挽留道:御史大夫且慢・・・・・・”
・・・
“刘舍说:我即将要成为丞相,和御史大夫之间,其实并不应该走的太近。”
“晁错答:如果真的是这样认为的,那少府就不会送我回家了。”
“刘舍笑问:晁大夫难道就不怕日后,我做了丞相,会和晁大夫争锋作对吗?”
“晁错答:也不怕冒犯到少府,当年就连申屠嘉那老倔牛,也是奈何不得当时,还只是内史的我的・・・・・・”
随着周仁的禀奏声愈发低沉,刘胜本还满是惊愕的面容,只油然生出一抹戏谑;
发现周仁的声线消失在耳边,下意识侧过身,刚好看见那第二卷竹简,也正在被周仁卷起放回衣袖之中。
感受到刘胜疑惑地目光注视,周仁更是面不改色的直起身,稍拱手一拜。
“绣衣卫的探子,就探听到这些。”
“之后,晁错和刘舍又谈了什么,恐怕天地之间,就只有两个当事人知道了・・・・・・”
言罢,周仁便似如释重负般,稍呼出一口浊气,自然地退到了御榻后侧;
而在片刻之后,发现刘胜望向自己的目光愈发古怪,周仁的眉头,也因疑惑而悄然皱在了一起。
“陛下?”
“可是担心晁错和刘舍之间,有什么不该错漏的交谈,臣却没有查探到?”
明显有些心虚的一语,却惹得刘胜面色更古怪一份,望向周仁的目光,更好似是在看一个怪物,而非肉体凡胎的人。
“卿・・・・・・”
沉默良久,又满是迟疑的道出一个‘卿’字,刘胜终还是从御榻上起身。
沿着御榻边沿,一步步走到御榻后侧,稍昂起头;
直勾勾注视向周仁目光深处,看的周仁都有些心底发毛,刘胜才终是眯起眼角,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这绣衣卫,究竟是个什么・・・・・・”
“官署?”
费了好大力气,将‘怪物’二字改换成‘官署’,刘胜也高昂起头。
而在刘胜身前,刚反应到刘胜来到了自己面前,正要弯腰躬身的周仁,听闻刘胜这一问,却陷入一阵漫长的思绪之中。
绣衣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官署,或者说,是什么样的编制、部门?
周仁翻看起回忆,思绪瞬间便回到二十多年前,那个艳阳高照的正午时分。
“周卿,准备准备吧。”
“梁王刘揖,坠马薨故了。”
“父皇说这件事有蹊跷,想派人查,却又碍于朝野内外众目睽睽,只能作罢。”
“――父皇说:这次,父皇忍了;”
“但父皇不希望后世之君,在遇到类似的状况时,也只能像这次这样忍气吞声・・・・・・”
那一天,太子启从未央宫带回了这个消息。
于是,太子舍人周仁,被迅速提拔为了太子中盾卫,成为了太子启储君护卫队的统领。
也就是从那支五百人编制,尽由英烈遗孤组成的太子卫队,在当时的太子启、后来的天子启――如今的大行孝景皇帝的暗中推动下,一步步成长为了触手遍及天下的绣衣卫。
每一个绣衣卫卒,都被称为绣衣使者,身着绣衣,怀藏令符;
每一个绣衣使者,都是为汉家贡献出生命,却又没能为后代留下庇护的英烈子弟;
在必要时,遍布天下各地的绣衣使者们,都具备将一封插有三根鸟兽尾羽的密报,通过以秦直道为脉络的驿站网络,直接送到天子面前。
而在这个时代,一封以绢布为底,并以印泥封于木筒之中,并插有三根鸟毛的奏报,只意味着如下五字。
――八百里加急・・・・・・
“关于绣衣卫,陛下的知解或许并不多。”
“毕竟在陛下之前,知道绣衣卫存在的,除了那些本身就处于绣衣卫册簿之内的绣衣使者之外,就只有太宗孝文皇帝、大行孝景皇帝,以及臣三人而已。”
“除此三人,无论是故薄太后,还是当今窦太皇太后、贾太后,从对此一无所知。”
“臣略有些不解的是:大行孝景皇帝尚在之时,居然没有向陛下说起绣衣卫的事。”
“既然陛下今日问起,那臣,就试着同陛下说说吧・・・・・・”
・・・
“绣衣卫,最初设立于太宗孝文皇帝前元十一年(公元前169年),是因为梁怀王坠马而亡,太宗孝文皇帝心生狐疑,方下令秘密设立。”
“最开始,是以大行孝景皇帝的太子卫队五百人组成,主要负责暗中收集长安街头巷尾的风论。”
“在发现可能让太宗皇帝感兴趣的风闻时,都可以直接奏禀当时的储君,也就是大行孝景皇帝。”
“后来,太宗孝文皇帝病重弥留之际,大行孝景皇帝擅作主张,自北军抽调了一千三百多英烈之后,将其并入太子卫队。”
“待太宗孝文皇帝驾崩,大行孝景皇帝承继大统,臣奉孝景皇帝之令,对外扬言遣散太子卫队,实则暗中建立起暗卫。”
“孝景皇帝亲自为这支暗卫提名:绣衣卫・・・・・・”
随着周仁那明明有些低沉,却又无比清晰的叙述声,刘胜面上也悄然涌上一抹思虑之色;
周仁则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自顾自继续到:“绣衣卫确立之后,孝景皇帝又借派遣郡国官员的名义,将七数以上的绣衣使者送到了吴王刘鼻、楚王刘戊等宗亲诸王身边。”
“――明面上,这些人都是郡国官员,平利日都为诸侯王效命,甚至还会站在诸侯王的立场,质疑、反对长安朝堂的决定。”
“但在暗地里,这些人就好像一双双眼睛,替大行孝景皇帝盯着关东宗亲诸侯的一举一动。”
“一旦发现宗亲诸侯有不轨之举,便会立刻发回奏报,让孝景皇帝第一时间知晓・・・・・・”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当年的吴楚之乱,才可以那么快得以平灭。”
“若非绣衣卫所编织起的密报网,当年刘鼻起兵谋反之后,朝堂大军至少要花费一个月,才能完成出征之前的准备。”
“――毕竟兵家有言: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准备就需要一个月,路途遥远便又是近一个月;”
“抵达睢阳就要花费近两个月,吴楚之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三个月之内就可以顺利平定的。”
“换而言之:早在刘鼻联络齐系,正谋划起兵之时,孝景皇帝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并下令军地暗中准备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
“在吴楚之乱前,绣衣卫主要的任务,就是紧盯关东宗亲诸侯的一举一动。”
“吴楚平灭之后,绣衣卫对关东宗亲诸侯的监视,则比吴楚之乱前更严密了一些。”
“――孝景皇帝曾说: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平乱容易,维稳难。”
“所以在孝景皇帝看来,吴楚之乱的结束,并不意味着关东宗亲诸侯,从此就不再是我汉家的心腹大患了。”
“非但不是如此,反而在吴楚之乱结束之后,密切监视关东宗亲诸侯的重要性,较吴楚之乱前更甚一分。”
“所以现在,绣衣卫有九成以上的人手,都遍布于关东各宗亲诸侯国;”
“留在长安待命的,只有不到一成、不超过七百人・・・・・・”
听到这里,刘胜对于绣衣卫的组成,以及存在意义都有了基本的认知。
但也正是因此,刘胜心中,也逐渐生出一个个疑问。
――无一例外,都关乎绣衣卫,这个极具神秘色彩的‘官方地下组织’・・・・・・
“所有宗亲诸侯?”
“――所有。”
“临江王、河间王・・・・・・”
“――所有。”
“江都王和赵王也有?”
“――无一例外,但凡是宗亲诸侯,身边就必定有绣衣使者存在。”
“――对于长安的百官公卿,孝景皇帝只要求臣‘尽力而为’;”
“――但对于关东宗亲诸侯・・・・・・”
・・・
“――嗯・・・・・・”
“――臣记得,孝景皇帝大概的原话是:何时睡、何时醒,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甚至连留宿于那个姬嫔的殿室、当夜有几次・・・・・・,几时如厕,都必须被绣衣使者尽数掌握。”
简短的一番对话,刘胜童孔只又微微一缩。
“朝公百官?”
“连朝中公卿,元勋功侯、贵戚身边,也有绣衣卫的探子?”
只见周仁毫不迟疑道:“凡是在长安的官员,秩百石以上者都有。”
“秩百石,是至少两个邻居,二百石三个;”
“四百石外加一个商贩,六百石再加一个家仆。”
“千石以上,则大致也能保证只要愿意,绣衣卫就可以掌控这个人的吃、喝、住、行。”
“彻侯勋贵,则更甚。”
“外戚,最甚・・・・・・”
刘胜点点头。
暗自思虑良久,又缓缓将目光商议,看向周仁的袖口处。
“方才那卷竹简,上面似乎有一条绿色系带?”
“可有何深意?”
周仁闻言,仍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系带绿色,是‘不太重要’的对话;”
“除了绿色,还有黄色、红色、黑色。”
“黄色是‘可能重要’,红色是‘肯定重要’。”
“而黑色系带,如果是关东送回长安的,便都是八百里加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