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被锦笛带走了?
“你怎么知道这事?”我们先是一愣,继而问道。
“是我跟她说阮郎在省城,让她去张宁的屋子找他。她找到的时候阮郎已经醒了,就跟她走了,我在她的住处外看见了。”
“等等!等等!”他这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太多,我一时没捋明白,缓了一缓才瞠目道,“你认识锦笛,而锦笛也认识阮郎?”
“是的,我认识锦笛,还是通过吴悠认识的。至于锦笛怎么认识的阮郎,我就不知道了。”
“你都不知道锦笛认不认识阮郎,就让她去接他?”我疑惑地道。
“是我让他去通知锦笛,也是我让锦笛去接阮郎的。”卜向空冷不丁开口道。这话一说出来,顿时就承认了昨晚的事都是他安排的,否则他明知阮郎已经被锦笛接走,为何还要跟我们去张宁的屋子处找人。
所以,巷子口的那个人也是卜向空安排的,目的就是将我们引到“古槐监狱”,让我们听到“老鼠须”的那番话,暴露锦笛就是古槐监狱的那只“鬼”。可这样一来我顿时又不明白了,既然他让我们知道锦笛就是那只“鬼”,分明就是在告诫我们,锦笛并非我们看上去的那么单纯。
既然如此,为何他又让锦笛带走了阮郎?
如果吴悠之死与锦笛关系密切,而郑重夫妇是吴悠的亲人,那么他们会参与到岫红的事中来,是不是说明岫红与锦笛也有关联?如果锦笛与岫红有关联,那是否与岫红有关的事也都与锦笛有关?
只有对六艺会内部的事了如指掌的人,才能策划出魏家惨案等事,而岫红并非六艺会成员,所以她背后一定有一个六艺会的人。原先我们以为这个人是胡小天,但现在看来,莫非这人是锦笛才对?
我心中问题实在太多,这时反而张口结舌,猛然间倒是一个也问不出来。季明媚见状替我问道:“锦笛是怎么认识的阮郎?”
这问题是从头问起,我闻言也去看卜向空。卜向空微微一笑,可恶状与卜鹰如出一辙,“古音失踪了之后,锦笛四处找他,她既然去找过秋叶红的母亲,自然也去找过阮郎的母亲,而且不止一次。”
“你怎么知道她不止一次去找过阮郎的母亲?”这回是我自己问的。
“她自己说的啊。”卜向空安然答道,“因为当时魏家的那枚牌子在阮郎母亲的手上,所以她曾去找过她几次,确认那枚牌子是否安然。”
“那你让她将阮郎接走做什么?”
“这又没他事了,他留着不过是多一张吃饭的嘴。省城居,大不易,有人将他带走不是挺好吗?”
“那你不早说,还装模作样带我们去见‘古槐监狱’的那个人?”
“你不觉得只有这样,才显得事情有那么一点跌宕起伏吗?哦,我呱唧一声直接把你们带过去,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相敬如宾,把事情说了个底朝天,有意思吗?没意思啊!”
我和季明媚听了他的话,心情也很跌宕起伏,总算念着他是长辈,这才忍住了激动的心情。“那当时引我们去第二进宅子的人是谁?”
“不告诉你。”
我和季明媚都是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再劝慰自己要冷静。卜向空还很好奇地问我们:“你们为什么一直在深呼吸?”
“没什么,我想看看能否把这里的空气都吸光。”我答道。
“干嘛?”卜向空有些莫名其妙。
“这样不用我动手,就能憋死你了。”
“那你要努力啊,”卜向空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一脸慈祥,“别呛着了。”
我总算知道卜鹰的那副德性是学的谁了,对比之下,忽然觉得卜鹰好像也没那么讨人厌了。
“咳,”我清了清嗓子,把话题拉了回来,“锦笛与吴悠之死有关。那锦笛与岫红之间呢,有关系吗?”
卜向空没有回答我,却看向了郑重。郑重朝他微微颔首,随即答道:“我不知道她们之间是否有关系,但是——岫红、锦笛都是同一所学校的校友,虽然并不同班也不同系,但是不排除有认识的可能。”
岫红与锦笛居然是校友!
“非但如此,吴悠的未婚妻郑文佩与她们也在同一所高等学校。”
吴悠的未婚妻?她不是因为吴悠登报与她解除婚约,从而羞愤自尽了吗,为何郑重会忽然提起她?
“当时郑文佩的死,和锦笛也有很大的关系。”郑重缓缓地道,“吴悠就是因为锦笛,才执意要与郑文佩解除婚约。”
我忽然又想起,当时古乐曾说过吴悠喜欢锦笛,莫非郑重说的就是这事?我拿这话去问郑重,郑重摇头道:“吴悠是个书呆子,他很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谁,我甚至认为他喜欢的就是郑文佩,只是他容易听信人言,所以才会做出登报解除婚约的事来。你听我详细给你讲当年的事。”
当年,吴郑两家都是书香门第,各自的父亲都是省城有名的学者,又在某个机构共事。郑家小姐比吴悠小了三岁,她和吴悠算不上青梅竹马,却也因为父辈的缘故彼此相熟,相处融洽。
吴悠从小是个书呆子,天真烂漫不谙世事,学问却是做得极好。郑文佩自小听爱上书屋多才,她心中倾慕才子,早对他有些朦胧的爱恋,只是姑娘家脸薄,将这些都藏在了心底。
后来郑文佩上了省城的高等学校,虽然尚在上学,但也到了婚配的年龄。所以两家的家长找缘由让他们见了一面,话里话外暗示了要将他们撮成一对。郑文佩虽然年纪比吴悠小,却是个心窍玲珑的女子,自然听出了几位家长的话外音,回去后听父亲提起时也只是羞红了脸,并未出声反对。
而吴悠这书呆子却没压根没想到这些,只道那是寻常的世交之间的会面,也没将之放在心上。等过了段时间,他父亲吴老先生忽然告诉他,要给他和郑文佩定亲。吴悠呆固然呆,却也知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至于他要婚谁谁要嫁他,他倒是不甚在意,便任由父母做了选择,将此事定了下来。
两人定亲之后,在家里的催促之下单独出去了几趟。吴悠在家人的提点之下也很上进,知道要讨好未婚妻。于是在他的努力之下,郑文佩终于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跟书呆子谈感情是多么的让人涨学问。
吴悠为了表示自己会谈而且善谈感情,十足下了一番功夫,仔细研究了楚辞中对漂亮女子的修饰,见了面就和她讨论了一遍屈原的《山鬼》,说得头头是道。郑文佩听他满口的兮来兮去,心中起了一阵惶恐,怀疑他下次见面时要抽查自己的背诵。
眼看好端端的一场约会就要变成学术研讨会,郑文佩当机立断赶紧拉着他去吃饭,不料一时不查竟然点了一份东坡肉。于是吴呆子当即先吟咏了一首《炖肉歌》,接着又由浅及深,与她探讨了乌台诗案与王安石变法之间的关联。
郑文佩吃完这顿学富五车的饭,回家之后不禁陷入了沉思,半夜跑去敲开了父亲的房门,问他是不是错把定亲帖送成了拜师帖。此事在两家一时传为笑谈,不过郑文佩知道吴悠呆固然是呆,却是一片赤子之心,反倒对他越发倾心。
郑文佩因为念的是高等学校,所以也有几个要好的女同学,大家平日里一起参加了学校的戏剧社,排演了古今中外的一些戏剧。有一天她从学校里回来后,忽然在家中问起了一件事。
她问的是六艺会,这个组织她从未听说过,却不知从哪听到了只言片语。家中无人知道六艺会,自然也无从回答她,便问她是从哪里听来的。她踌躇了几下,说她当日下午参与了戏剧社的演出后,同学们一哄而散,只留下她负责整理服饰。
她因为一时怠倦,便躺在了服饰堆里眯了一觉,将睡未睡之时却听到有两个女学生在说话。这两个女学生明显不知道室内还有人在,她也怕此时从服饰堆里爬出会彼此尴尬,便只好屏住了气息,准备等她们走了再出来。
原先她以为她们之间最多说一些体己的话,听便听了也无甚大碍,可谁知她们却谈论起了一个叫六艺会的组织。这个组织在她们口中似乎十分神通广大,因为其中一个女学生说,要趁六艺会退出对时局的干预,发动一个什么计划。
此时国家局势颇为混乱,学生们针砭时局讨论国事都是有的,可是从未有人敢说自己可以干预时局。她心想这女学生好大的口气,这六艺会又是个什么组织?
另一个女学生听了她的话轻轻一笑,随口应道:“秦简那个多情种子,死缠烂打要跟着我。他大哥出事后他倒是安分了不少,据说秦家要将他赶出家门,从此与他恩断义绝。被他救下的那个土匪倒是对他感恩戴德,我觉得这一点倒是可以好生利用。”
这女学生一开口说话,郑文佩便认出她是全校最受男同学欢迎的岫红。关于秦简的事她也知道,此事在省城名门圈中广为传扬。秦简是省城大户秦家的三少爷,上面两位哥哥年纪都比他大了不少,如今已然在政府之中独当一面。
这位秦三爷自小最为受宠,平日里只顾提笼架鸟,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好在家中自有两位兄长支撑,所以只要求他不败坏门风,至于其它的倒是不作要求。
其时袁世凯悍然称帝,各地群情汹涌,但凡有为青年都愤慨不已,省城也爆发了反袁的种种运动。当时秦简的大哥秦大先生在政府中任职,受迫于上端压力,也免不了出面做一些弹压的行径。
然而这位秦三爷饱食终日之余,不知怎的竟与一群进步份子混在了一块。他那时或许不过是要凑个热闹打发时间,哪里在乎什么反不反袁。却说有一日,秦大先生抓捕了一个人,秦简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说被捕的是个反袁人士。
于是大家都坐不住了,在秦大先生带人回去的路上就将之截下了,气势汹涌地要求他将人交出来,秦简也跟着去了。秦大先生百般解释,说此人乃是悍匪并非反袁人士,请大家不要阻拦政府为民除害。
这话大家哪里肯信,当下双方就起了冲突。秦简仗着家中宠爱冲在了最前头,并且得意洋洋地表示他大哥不敢对他动手。事实上秦大先生宠爱幼弟,也确实下令不准对进步人士动手。
但是他不动手,冲突的另一方却不肯善罢甘休,秦大先生的手下自然也不能任人打骂,于是双方推搡之下事态便失控了,事情演变成了暴力冲突。最后秦大先生成了出气筒,被人你一拳我一脚的竟是生生给打死了。
出了人命事情就严重了起来,所有人都是一哄而散。只有秦简呆呆地定在了原地,看着他兄长的尸首浑身颤抖,如痴如呆。事情发生后秦家很快便来人了,问清了缘由后,盯着秦简足足看了一刻钟。
秦家被看得如芒刺在背,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家人面前。但是秦家人却将眼神从他身上收回,没有对他说一个字,便带着大先生的尸首离去了。秦简浑浑噩噩地跟在他们身后,也想回到秦家,然而秦家人在明知他就跟在身后的情况下,却将大门关上了。
这是将他逐出家门的态度,秦简失魂落魄之下却不敢去扣门,便跪在了家门口不敢起身。不知跪了多久之后,他才察觉到有人来到了他的身前。他很快便将来人认了出来,正是秦大先生抓捕的那个人,想必是趁着先前的混乱脱身的。
秦简茫然看着这个人,艰难地问他:“你是反袁人士吗?”
那人沉默了一下,答道:“不是。”
“那……你究竟是什么人?”秦简的嘴唇开始哆嗦。
“鄙人虎啸天,受迫于世道不公,眼下在虎山落草。”那人答道。
落草?所以秦大先生赔上了一条命,他们救出的却并不是反袁人士,而确确实实是个悍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