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显然对此事不满已久,此时说了出来,面色激愤,“他在人前装得极好,我屡次回家对我嫂子说,她只是不信,还一个劲埋怨我任性,劝我与他好好相处。”
镇长和我听了这话,都是说不出话来,如果慕容所说都是真的,那当初苏沐求娶慕容,必然是有问题的。
慕容瞥了一眼我们面上神色,道:“我起初以为他真是因为喜欢我,才不顾苏复的感受强行娶了我。我既然嫁给了他,也只得认命,如果他好好待我,我便准备与他好好过下去。可是婚后他却对我不冷不热,我那时候便知道,他娶我是别有目的,可是……”
她说着,忽然又停了下来,眼中再度露出那种奇怪的眼神。
“可是什么?”我和镇长正听到要紧处,忙都开口问道。
“这一趟他出去后回来,知道我嫂子去世后,忽然对我嘘寒问暖,知冷知热。”慕容将手攥得死死的,“所以我觉得他奇怪。我想,这也是秋叶红来警告我小心苏沐的原因……他跟我有同样的怀疑。”
我望着她的眼神,不禁打了个寒颤,问道:“你怀疑什么?”
“我怀疑,当初苏沐就是和他母亲同谋,想要吞并慕家的产业,所以才会娶我。”慕容一字一句地道,“所以他母亲才会在我嫂子准备过继男丁的时候,杀了她。而我嫂子一死,我就成了最后一个慕家人,慕家的产业就会交到我的手上,而我虽然是慕家人,却是苏家媳妇,最后慕家的产业必然会落到苏家手上。”
“如果他们要谋夺慕家产业,让苏复娶你不是一样的吗?”镇长小心地问道。
“如果是苏复娶我,必然要入赘慕家,往后我们的孩子会姓慕而不会姓苏。”慕容道,“况且我嫂子本就打算给慕家过继一个男丁,这也是她执意将我嫁给苏沐的缘故,因为苏沐是苏家长子,我嫁过去以后就是苏家主妇。她的原意本是为我着想,谁知道苏家母子竟是打的这个主意。”
“而你在秋添儿死后,还是准备为慕家过继男丁,所以秋叶红才会来警告你,他怕苏家母子会对你下手?”我问道。
“我猜是这样。”
她说得也合情合理,我和镇长交流了一下眼神,一时也分辩不出真假。今日慕家过继男丁顺利,或许也是因为昨夜镇长出现在苏家,让苏家母子知道自己惹上了嫌疑,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这也是她的片面之词,至少还不能解释苏管事和苏老太太的死。镇长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道:“你恨你嫂子吗?”
慕容一怔,随即便回过味来,道:“镇长是指,她不顾我和苏复的感受,强行将我嫁给了苏沐?”
镇长没有说话,慕容见他没有出声,就自顾低声道:“我心中对她确实有过埋怨,可要说恨,那便是无稽之谈。我母亲走的那一年我只有十三岁,是我嫂子握着她的手,保证一定会好好待我,给我找个好人家,又答应她,会为慕家挑选一个最好的继承人,将慕家交到他的手上。她不顾我反对,将我嫁给苏沐,就是为了实现对我母亲的承诺。”
我和镇长都是听得一呆,镇长忙道:“慕老夫人去世的时候,你在她身边?慕老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传染了我哥哥身上不好的病,又为哥哥的死伤心,发作得很快。她死的时候握着我嫂子的手,流着泪说对不住她,耽误了她的青春。我那时候就在旁边,也觉得嫂子可怜。这些年我嫂子支撑着慕家,吃了多少苦,你说我怎么能对她恨得起来?”
我和镇长都听得呆住了,我们都曾以为慕老太太的死与秋添儿有关,而慕容知道这事,所以怀恨秋添儿,进而谋划杀她。可是若照慕容这么说,顿时就推翻了我们之前的猜测。
“慕老太太去的时候,除了你和秋添儿,当时还有人在场吗?”镇长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
“慕家的管事和家中几个帮佣的老人都在。”慕容答道,忽然回味过来,“你们不相信我说的话?”
“不敢。”镇长忙道,又踌躇了一下,“大少奶奶说得不无道理,只是苏管事和苏老夫人的死还说不通,而秋叶红又迄今不肯露面,难免让人有些疑虑。”
现在整件事变成了一团迷雾,恐怕只有抓到秋叶红才能得知事情真相。慕容也道:“我也不知道秋叶红为何躲躲藏藏,还请镇长早日将他抓到,问清事实。”
“可是秋叶红在哪呢?”镇长苦笑道,“谁都知道要抓到他,问题是抓不到啊。”
秋叶红虽然肚子奇大,却身手敏捷,还擅长从各种地方掉下来,堪称神出鬼没。正说着,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不禁有些意动,出声道:“秋叶红被人四处追捕,却还是冒险潜入慕家见你,大少奶奶,他是否与你感情颇深?”
慕容迟疑了一下,道:“他无父无母,自小跟着我嫂子,其实是与我一同长大的,我们虽说没有亲缘关系,实际上却情同兄妹。”
我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不如我们想个办法,将他引出来。”
“先生有什么办法吗?”镇长闻言问我,慕容也将询问的眼光投向了我。
我朝他们招招手,让他们都凑过来,然后低声将我的想法说了。镇长听完,不禁拍案道:“好办法!只是如此一来,倒是又要麻烦先生了。”
慕容也道:“这法子不错,可以一试。”
我见他们都同意了,便请镇长拿来纸笔,斟酌了一下,一口气写了十余张告示,请他们都看过了,然后请几个乡勇以镇公所的名义,将它们都张贴了出去,又叮嘱那些乡勇们,不要只将告示贴在显眼处,偏僻处也要贴一些。
做完了这些,镇长便请慕容先回去准备一下,然后留我闲谈了几句后,也放我回去驻店写信。我从镇公所走出来时,乡勇已经将告示贴得到处都是,许多乡民围在告示前吵吵囔囔,都在痛骂秋叶红。
告示上写的是,秋叶红穷凶极恶,用一把剪子连犯三条人命,眼下他杀了苏老太太后,又将剪子带走,或许还会再犯,请乡民们小心。
其实苏老太太死的时候,那把剪子就在她房中,还被镇长拿回了镇公所。这也是让我奇怪的地方,秋添儿和苏管事都是被剪子刺死的,但是剪子却都被凶手带走,只有在苏老太太死的时候,现场发现了剪子。
这倒是有一个解释可以说得通,那就是杀人者确实如慕容所言,就是苏老太太,她杀了前面两个人的时候,自然可以将剪子偷走或藏起来,而等到自己死的时候,自然就无法再去处理剪子。
至于她为何要杀人,也可以用慕容的说法解释,是要吞并慕家产业,杀苏管事是怀疑他要对苏沐不利。最后自杀,则是因为慕容将怀疑的目光引在了她身上,她这么一死,秋叶红顿时就有口难辩。
当然,这只是顺着慕容的话做的推断,而至于她说的是真是假,现在谁也不敢断定。只是既然她说秋叶红担心苏沐会对她下手,我便顺水推舟,假装我们断定了凶手就是秋叶红,再谎称剪子又被他拿走了,担心他还会对别人下手。
如果秋叶红不是凶手,看到这则告示后,他又怀疑苏沐要对慕容不利,或许会联想到是苏沐藏起了剪子,准备杀慕容来嫁祸他。既然这样,想必他会想办法潜入苏家阻止此事,到时候我们在苏家守株待兔,或许有机会抓住他。
乡民都对秋叶红义愤填膺,如果现在看到他,估计不会只把水往他身上泼,而是会连桶一起丢过去。我心中暗道,如果最后发现秋叶红真的不是凶手,可得想个办法替他摆脱乡民的误解才好。
我站在那看了一会儿,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便漫步走回了住店。在店里待了一下午,却没什么人来光顾,大概是大家都知道我找回了包袱,不用再为食宿发愁,便都不来了。我实在无聊,便拿出书在那看了一会儿,被一阵困意侵袭,便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儿。
睁开眼的时候黄昏已至,昏黄的光线从住店外斜射进来,照得我面前的桌上,将我唤醒。我睁眼一看即将入夜,急忙跳起来,店主人见我着急,便笑道:“先生醒了,我见先生睡得香,也没去吵你。”
我想起晚上的事,急忙和他说了一句,便急匆匆地赶出门去找镇长,镇长正要去找我,见我自己来了,忙拉了我一起去苏家。
慕容大概在回来时就将事情告诉了苏沐,不知她用了什么说辞,苏沐见到我们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推脱,而是痛快答应了,按我们的要求和慕容一道待在了房中。镇长叫乡勇们找了隐蔽的地方躲藏,自己则和我一道进了房藏在了门后。
苏沐或许是怕和慕容两个人干坐着尴尬,便叫了人送了酒菜进房。我和镇长都看出来了,慕容说得没错,苏沐的一举一动确实是在讨她的欢心,而慕容面对他的殷勤却是面色冷淡,酒倒是喝得勤快,大概是心中郁郁的缘故。
我在门后看着他们喝酒吃菜,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我刚才着急出门,竟然忘了吃晚饭,中午时又只喝了几杯酒,此时看着他们,顿时饥肠辘辘,嘴里一阵潮湿。我这边饿得两眼一抹黑,天色也像是被我饿黑了似的,暗得很快,整个苏家一下就被夜幕笼罩了。
苏家得了镇长的交代,晚上并不点起灯笼,整个宅院只有这间房点着一盏微弱的油灯,在黑暗中苦苦支撑着。时间已经临近半夜,苏沐原先还与慕容三言两语地说着话,后来见慕容情绪不高,便也慢慢地闭口不言。
我见他们相顾无言,忙在门后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低声吵起来,然后苏沐再拿出那把剪子,假装要对慕容下手。我示意完他们后便放下手,看着桌上的那盏油灯出神,只觉得自己饿得比那盏快要熄灭的油灯还虚弱。
苏沐和慕容照我的意思,开始慢慢低语了起来,紧接着语气便有些激烈,苏沐一言不合便拿出那把剪子,朝着慕容高高地举起了手。火光将他的动作拉升延长,投在了窗纸上,他的脸也被照得摇摆不定,明暗难分,一时之间看上去竟然说不出的狰狞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