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说着话,季明媚在一旁闲着无事,又动手去拿书架上的书。不过草堂藏书太多,所以每一层书架都放得满满当当,这书架又有些老旧,所以一抽之下书架顿时又要迎面向她倒来。
我和林语斌忙伸手帮她扶助了书架,林语斌道:“季姑娘小心,这书架老旧了,每次抽书出来都有些晃动。”
季明媚有些赧然,笑道:“我一时手闲,忘了上回从书架上取铁牌时,也差点将书架弄倒。”
不止如此,当时镇公所的人查看屋梁时踏足其上,也差点将书架弄倒。但奇怪的是,最早从这书架上抽书的人其实是我,而那时书架却稳如磐石。当时角兽将“林语斌”扑倒,我赶到书架后看到角兽蹲在他身上,便从书架中抽了本书去砸它。
我记得那本书是《随园食单》,也不好从书架中抽出,当时也费了我一番力气……但是,我从书架上抽书时,书架并没有任何要倒的倾向,甚至连一丝晃动都没有。我之前一直未曾想到这个问题,就连从书架中取出铁牌时也没想到。
但是此刻季明媚再次提起,顿时便让我想起了这事,不禁“咦”了一声。季明媚和林语斌见我忽然发出惊奇之声,都来问我怎么了。我将这事告诉了他们。他二人也听得面面相觑,却不知这是什么缘故。
一个书架,又没人去弄它,自然不会前一刻还好端端的,下一刻便岌岌可危。况且林语斌和林管事都说这书架早就如此了,那么为什么当时我从书架上抽书,书架却纹丝不动?
我皱起眉头,便将手搭在旁边的梯子上。这梯子是用来取顶层的书的,一直都在这书架边上,镇公所的人查看屋梁时用的也是它。季明媚和林语斌见我陷入沉思,也不来打扰我,只是表情各自讶异,不知我在想些什么。
我想了半晌,模模糊糊地想到了一件事,便对林语斌道:“我想上这书架顶上看看。”
林语斌一怔,随即便做了个让我随意的手势。我对季明媚点点头,便转身顺着那小梯子往上爬,他们二人都在底下帮我扶着梯子。我爬到梯子最上面,跨脚爬到了书架顶上,发现这顶上竟然没什么灰尘。
草堂中的书架是两两相靠,一个书架有七八尺高,近一人宽,两个书架并在一起便有几乎两人的宽度。我在书架顶上趴下,收缩好手脚,然后出声问下面的人:“你们在下面,能看到我吗?”
“看不到!”季明媚惊呼道,应该是明白了我的用意。
“好,现在你们从书架上抽一本书看看。”我一边说着,一边用手紧紧附住另一边的那个书架。
季明媚在底下应了一声,然后我便感觉到有力道在向外牵扯书架,但是却被我用手附住另一边书架消解了,书架没有任何的晃动。
“我明白了!”季明媚在底下呼了一口气,语气兴奋,“原来当时那个消失不见的‘林语斌’一直都在草堂,只是躲在了书架顶上!”
“不错!”我也应道,从顶上爬起,又顺着梯子小心下到了地板上。“当时袁老先生的尸首其实早就在书架后了。角兽扑到书架后面,我们便听到‘林语斌’骇然大叫,但是却并未看到人。等我赶到书架后时,这人便顺着梯子爬到书架顶上。”
因为上去的时候有梯子顶着,书架不会向这边倾倒,所以他并不知道这书架有些坏了。而等他到了顶上趴好后,本身的重量均匀地摊在两个书架上,又将书架稳住了。直到我从书架上抽书时他才发现书架不太稳,便急忙用手附住了另一边的书架。
这就是为什么我第一次从书架上抽书时,书架稳如磐石的缘故。当时我们都被角兽吸引了注意力,又想不到地上趴着的其实根本不是林语斌,自然都不会想到这些。而这个小梯子本就一直在这里,自然也不会有人想到它有什么不妥。
“只要有内应,要想进草堂想必不是件难事。”季明媚沉吟道,“可是,如果这人当时一直都在草堂,那他是怎么从草堂离去的呢?当时镇公所的人可是很快便赶来了,又上过这书架顶上去查看屋梁。”
“你记得吗,当时因为你害怕尸首,所以林夫人离开去报官时,我们也下到了草堂门口等候?”
“嗯,所以呢?这草堂门前很开阔,我们又都守在门口,不可能有人从草堂里偷偷溜出去。”
“他没有溜出去,而是从书架上爬了下来去了一楼。一楼也全都是书架,他只要随便找个书架躲在后面。等镇公所的人来时,林家的人也都跟了上来。从草堂到院门口的这条路这时空无一人,他只要从书架后走出,然后离开草堂便可。”
那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三楼,都被“林语斌”变成了“袁初墨”这事吸引,根本想不到凶手还在草堂里。所以这个人只要慢慢离开,就算有人从窗口看见了他的背影,又怎会想到凶手竟然敢从容地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离去?
当时镇公所和林家的人混杂在一起,或许镇公所的人看见了他的背影,会觉得这是林家人,而林家人看见了又会觉得他是镇公所的人。这正是所谓的“灯下黑”。
“所以当时,这个凶手其实一直都在我们身旁!”季明媚有些震惊,“那他的胆子也……也太大了。”
“可是,这其中还有个破绽。”林语斌迟疑了一下,“地上的人并不是你们先前看见的人,而你们又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说明这两人的穿着一样,至少很相似。那么他从一楼离去后,若是被人从窗口看见,怎会不引人注目?”
“所以他从书架上下来后,就脱下了身上的衣服。这衣服拿在手里晃眼,不管放在哪也都会引人注目,让人怀疑当时草堂里还有一个人。不过我有个办法,可以让所有人都不会注意到这衣服。”
“嗯?”林语斌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季明媚也用催促的眼神看着我,示意我快说。
“当时这人脱下身上的衣服,将它又穿到了袁老先生身上。现下天气凉,旁人见了只会觉得他多穿了一件御寒,最多会奇怪他为何穿两件一样的衣裳,又怎会想到这其实不是他的衣裳?”
“这……这人的心思也太可怕了!”季明媚捂胸道,“他不但胆大,而且心细,若不是被你说破,谁能想得到这些。”
这障眼法其实极其简单,只是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所以大家都没想到这上面来而已。
“嗯。”我颔首道,“我们在印书坊看见的事,大概也与此处发生的如出一辙,都是用角兽转移我们的注意力,然后林管事飞快地爬起,将一旁的镇长尸首推到原地,自己则隐匿了起来,事后再偷摸去了西袁镇找林先生。”
尸首死后忽然变成另一个人,这种事当时我们已在草堂经历过一次,所以再次目睹时,只会愈加相信这是真的,哪里会想到这其中其实有诈。
“既然如此,那么在这两件事中,林管事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季明媚皱眉道,“莫非真是他得知袁老先生有偷摸的习性,怀疑他是当年真正的窃书贼,所以才动手做了这一切,要替自己和林家讨个公道,否则他回到林家的时机怎会如此凑巧?”
“他是同谋,但真正的幕后之人并不是他。”我摇头,“当时他将我们引到草堂后便自行离去,这是做不得假的,又怎能分身到了三楼?”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人是谁啦?”季明媚瞪大了眼睛望着我,嗔道,“既然知道了还不快说!”
原本我早已隐约察觉到这人是谁,只是一直不明白他何以像是认识我。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林家原来也是六艺会的一员,自然茅塞顿开,将这一切都想通了。“其实我说了这么多,林先生应该也想到他是谁了吧?”
林语斌脸色沉重,明显也已经想到了这人是谁,却不肯说出来,而是强笑道:“我一向愚笨,还是想不到。”
季明媚狐疑地看着我和林语斌,对我哼道:“人家不告诉我,你也不告诉我吗!”
“此事事关两条人命,并不是你我心照不宣便能掩饰过去的。”我对林语斌道,“六艺会以匡扶社稷为己任,你们林家既也是六艺会一员,又怎能为了一己私仇就动手杀了两个人?还是请你那位兄长出来自首吧。”
“这幕后之人,是他的兄长林语溪!”季明媚有些震惊,随即又有些不解,“可是,他不是已经离家二十载未归了吗?”
当年最受窃书案影响的林家人,除了林管事外便是林雨溪。角兽的行为一看就是在守护草堂的藏书,所以角兽背后的人自然最有可能是林家人。既然林管事分身无术,不可能是杀害袁初墨的凶手,那么此人自然便最可能是林语溪了。
他的相貌想必与林语斌有些相似,我和季明媚与林语斌又是初次相见,所以他才能以假乱真瞒过我们。再联想到林管事这么多年一直没动静,却忽然要求回到林家,自然也能猜出这举动的背后有某个契机。
而这个契机是什么呢?既然他回林家后发生的事与二十年前如出一辙,那么他回来的契机自然也大有可能与之有关。所以我的推测是,林语溪已经回到了东林镇。
他无意间得知袁初墨竟有偷摸的恶习,便想到了当年的窃书案,于是找到了林管事,让他回到林家配合自己行事。而在此之前为了以防万一,他也去试探了二夫人,却被二夫人拒绝。
然后他便去试探袁初墨,果然得知了当年的事真是他做的。于是这时林管事出场,他大概故意向袁初墨示好还是怎样,加上他当初曾被逐出林家,袁初墨觉得他心中或许有怨言,就认为他可以帮自己窃书。
林管事果然假装答应了他,趁人不备将他带到了草堂。而这时我们找上门来,顿时便成了最好的“目击证人”。袁初墨死后,镇长因为有过一次帮他将书带出草堂的经历,所以又起心将他未曾带出的书带了出去。
镇长大概觉得袁初墨既然要偷这书,那这书自然有些珍贵。袁家若是想要这本书,那他将书带去给袁好问,或许能得些报酬。他离开草堂后,或许是被林管事约去了印书坊,又或许是想立即前往西袁镇给袁家送书,却半道被人劫杀。
总之他最后死在了印书坊,随即后面便发生了我们在印书坊看到的事。至于为什么两桩命案里看上去死的是女婿,最后尸首翻过来时却是各自的丈人。那是林语溪在昭告世人,当年的事看上去“该死”的是林语斌和林管事,但事实上该死的却是袁初墨和镇长!
至于这枚在草堂找到的假铁牌,我猜这是林语溪故意留下的。当年的窃书案与六艺会息息相关,他试探二夫人和袁初墨时都以铁牌为记,又将铁牌留在了草堂书架上,是要以此显示这是六艺会在追究当年的事。
我和季明媚都曾感觉到,袁初墨二人的死好像是角兽故意展示给我看的。这感觉或许并没有错,因为我是六艺会选定的下一任首领,而林语溪认出了我,所以他要做这些给我看。在他的意识里,这是林家在为了当年的事给我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