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媚也看到了船底在冒水,吓得脸都白了,求救地看向了船夫。船夫握紧了竹篙,面色沉重,说道:“你们知道当地人管这条河叫什么吗?他们叫它奈河,据说如果船上坐着有罪的人,那船一定走不出去。只有有罪的人从船上跳下去,船才能安然离开。”
他说着,看着一船舱的人问道:“船开始漏水了,这说明船上有罪人。那么你们之中,谁是有罪的人呢?”
我闻言大惊,他终于图穷匕见了。我已经有**成的把握,肯定他是故意将船开到这里来的。这事我和季明媚事先并不知道,但其余的四人都是特意在码头上等这船的,那他们知道吗?
我快速瞥了一眼这四人的表情,发现他们面色各异,有的惊恐,有的出神,有的平静,但是四人脸上都没有意外的神色。我心中一颤,他们全都知道坐上这船会有意外,却全都义无反顾地坐了上来。
所以,他们其实是特意上船来送死的!
难怪他们一路上全都表情沉重心不在焉。可笑的是我和季明媚,我们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却因为一时好奇坐了上来。这船此刻就已险象百出,就算没有人逼迫我们跳船,恐怕最后也要倾覆在河中央。
我正想得万念俱灰,这时坐在靠近船头的一个人涩声道:“我……我有罪。”
所有人都转头去看他,船夫问道:“哦,你有什么罪?”
那人喉咙上下滑动,似乎有些说不出口。船夫也不催他,过了半晌那人才终于道:“差不多二十年前,我……我拐卖过一个人。”
原来他竟是个人贩子!我和季明媚脸上同时露出厌恶的神色,季明媚还往我这边缩了缩,离他远了一些。船夫朝那人点点头,示意他继续。那人便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径直往下说了下去。
他叫赵一,差不多二十年前,各地都在打仗,生逢乱世自然求生不易,需得拼尽全力才能活得下去。但是不管什么时候风月场所里都不缺生意,所以许多穷苦人家一咬牙,将女儿卖了进去。
这种情况下,姑娘虽然知道这是个火坑,可是为了一家人的生路,也只得闭着眼往里跳。有自愿的,自然就有非自愿的。那时候他伙同一群人,在一个地方找了个废弃的大宅,假装开起了缫丝厂,贴出去告示说要招收女工,除了包一日三餐外还给工钱。
那年头能吃饱肚子不容易,所以许多人家纷纷将家中姑娘送上门去。没多久他们就聚拢了十余个年轻的女子。他们告诉姑娘们的家人,缫丝厂一月有一天的休憩日,到日子时可以上门接人。但是除此之外,其余时间不准上门骚扰,否则就将人赶出去。
这是他们的惯用说辞,一则定下一个休憩日更容易让人心安,二则在此期间不会有家人找上门来,方便他们行事。当时他们正等着接手的人过来交接收钱,就在这时却忽然又有个女子上门来,说自己想打个短工,只干十天半个月,希望主家能够收留。
他们当时本来已经打算收手,但是见这女子颇有姿色,而且身遭没有家人随行,便假意为难之后应允了她。那女子自称自己叫莞尔,是微微一笑的意思。赵一将她带入后院,让她与先前的那些女子待在一起。
等莞尔进了房,却发现姑娘们全都无所事事,可是一日三餐却都按时供应。她可能见识过一些世面,当下心中就有些起疑,就问起了缫丝的事来。赵一告诉她,因为从外地运送过来的蚕茧还未到,所以要等些日子才能开工,让她只管放心。
谁知这些话非但没有安慰到莞尔,反而让她更加疑心。因为这年头即使拼了命做事都不一定能填饱肚子,现在不做事却有吃有喝,明显反常。她和同屋的几个姑娘说了这事,觉得此事有些不对,最好还是找机会离开。
但是那些姑娘全都饿怕了,眼下吃喝不愁,没有谁愿意理会她,反而说她疑心病太重。莞尔见说不动她们,也无计可施,只好等到入夜时自己偷偷溜出房间,准备找机会离开。然而赵一他们找的这处废宅子颇大,她转来转去都找不到出去的路,反而在宅子里迷路了。
当天晚上,夜空中只有一轮养在深闺的新月,虽然它并不介意抛头露面,却总有几朵乌云充当旧家长,拦着不让它向人间抛洒秋波。所以宅子里的光线也是一时明一时暗。莞尔借着微弱的月光一路摸索,正从一个转角走过的时候,忽然发现角落处栽种着一棵桑树。
这棵桑树远超寻常大小,树干竟有数人合抱之大,其上又开枝散叶,虽然稀疏却极其苍郁。只是夜色阴沉,这桑树看起来也是张牙舞爪,颇有些吓人。而就在这时,新月觑了个空子逃脱了乌云的管束,探出脸来,宅子里一下便亮了起来。
莞尔就着这抹月光再次看向了那棵桑树,正在惊奇这株桑树何以竟会如此巨大,就在这时,她发现了一件更匪夷所思的事……桑树的树干上正在缓缓蠕动着一个东西。这东西白白胖胖,身上更有许多褶皱,看着就像是一条白色的大虫子。
这居然是一条蚕。
蚕没什么可奇怪的,奇怪的是这条蚕极其巨大,整个身躯几乎有一个成年人大小。这简直是耸人听闻,莞尔乍然看见这幅情景,整个人都吓傻了,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狂呼,这蚕成精了!这蚕成精了!
她躲在角落处瑟瑟发抖,腿也软得厉害,根本没有力气逃开。而且她也不敢叫出声来,生怕弄出声响来引起那条巨蚕的注意,只得死命捂住了自己的嘴。那条巨蚕慢腾腾地从树干上爬下来,在下树的那一瞬间,似乎还扭头看了莞尔一眼。
莞尔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几乎将自己捶得倒退一步。正当她要忍不住叫出来时,那巨蚕又将头扭开,朝着另一个方向爬过一个转角,不知往哪里去了。她整个人几乎虚脱,眼看就要瘫软在地。就在这时,一只手冷不丁搭上了她的肩膀。
这一下实在是太突然,莞尔再也承受不住心中的惊惧,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将月光都惊得荡起了波澜。那人在她背后斥声道:“你半夜不睡觉,在这做什么?”
说话的正是赵一。莞尔转过头来见是他,虽然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可是此刻心却出奇地安定了下来。她将手从嘴边拿下,放在胸口安抚着还在悸动的心,喘了半天的气后才开口说话。
她将刚才看见巨蚕的事告诉了赵一,赵一自然不信,骂她妖言惑众,并且厉声质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不敢将他们不怀好意的事说破,只得随口说自己内急到外面起夜,因为不熟悉这宅子,所以一路走到了这来。
赵一又骂了她几句,让她此后不要再乱走,否则便将她赶出缫丝厂去,一分钱也赚不到。莞尔唯唯诺诺,赵一便带着她回到了房间,让她赶紧睡下,说是蚕茧不定什么时候就到了,要养好精神才能做事。
房中没有那么多床,姑娘们都是打的地铺。莞尔回到自己的那个铺位前,刚躺下没多久就听到外面传来啪嗒的一声,她心说坏了,赵一将门锁上了,可能是怕还会有人半夜出逃,坏了他的财路。
然而此时的她无计可施,只好躺到了被窝里,心中一直想着刚才见到的那条巨蚕。寻常的蚕虫长度最多不过一寸许,而那巨蚕却身长数尺,看着就像是个匍匐而行的胖子一般。没有上千年的时间,恐怕长不到这般身躯。
所以,这巨蚕应该至少有上千年的道行。她打了个寒噤,忽然觉得这整间宅子都充满了阴森。经历了那样的事自然不可能再睡得着,所以她一直睁着眼接受恐惧的摧残,祈祷着天快些亮。
可是恐惧是时间的绊马索,她明明感觉已经过去了无数个时辰,天却一直没有亮。而这时窗外却有阴影过来了,她吓得张嘴咬住了被子,整个人都弓了起来,好像随时可以将自己弹射出去。
那阴影无比巨大,她隔着窗户都能看见,那东西正一顿一顿地蠕动着,慢慢地从窗外走过去了。它并没有进到房中来,莞尔安慰自己,忽然一抬眼就看到房梁处结着许多蛛丝……也或许是蚕丝,她不敢肯定。
难道,这房子的梁上也藏着一只巨蚕?她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坏了,总觉得梁上的那只巨蚕会顺着屋梁垂下来到她身边。她不敢再看屋顶,将自己藏进了棉被中,捂得满头大汗都不敢将被子掀开。
不知过了多久,同屋的人过来拍了拍她的棉被,她才知道了,天终于亮了。这一夜居然没出什么事,她心存侥幸的同时又有些奇怪,难道那条巨蚕只是自己疑心生暗鬼臆想出来的?
人在白日时胆子总是大的,她从被中钻出,脸色之差却将同屋的姑娘们吓了一跳,以为她半夜见了鬼了。她不敢说昨夜之事,面对姑娘们的询问也只是搪塞几句,心中打定主意要向赵一说明,这短工自己不打了,即刻就要离开。
这时赵一的同伙过来将门打开了,她心中忐忑地跟着大家一道出了屋子。出屋后,她得知蚕茧今日还不会到,心中越发肯定这些人有问题。不过其他的姑娘倒是很高兴,因为蚕茧不来她们便能多闲一日。
正当她们聚在一起闲聊时,赵一来了。他们一伙总共是四个人,每天晚上都会抽出一个人来巡夜,以防有人逃跑。昨夜就是赵一在巡夜,他大概天快亮时回去休息了,所以刚才过来给她们开门的是另一个人。
眼下就连赵一都出来了,可是其余的两个人却还未出现,想必是还在大睡。赵一见状有些恼火,正要过去叫醒他们,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歇斯底里地大喊了一声。这叫声极其突兀,就像发声者忽然被什么吓掉了三魂七魄一般。
莞尔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心也一下抽紧了。这声叫喊一响起,她就知道昨晚的夜色并不是她想的那么平静。所有人听到这阵声音也都是一阵哆嗦,赵一立马带着另一个人赶往了声音来处。其他人见状,自然也都纷纷跟在后面。
赵一等四人并没有住在同一处,因为这所院子颇大,所以他们四个人各自占据了一间厢房,正好守住了宅子的四个方向。这本是他们为了防止有人逃跑才这么安排的,可实际上这种安排也将他们分散了。
此刻他们正赶往其中一人住的厢房,还没到跟前就能看到房门大开。方才那声叫喊中明显充满了惊惧,所以赵一和另外那人都从腰间拔出刀子。赵一回头见莞尔她们也都跟了过来,还让她们停在原处,不要再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