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还有个问题让我想不明白:如果罗夫人真的是他爹,为什么要制造出这样一件事来让阮郎背上杀人罪名?为了不和他相认,保持自己的家业家,所以要陷他于死地?可是为什么随即她却又到镇公所里担保他?
最重要的是,“他”是怎么变成女人的?
我越想越糊涂,这时罗夫人却转过头来,问道:“什么故事?”
阮郎奇怪地问道:“你不知道?”
罗夫人更奇怪地反问道:“我怎么会知道?”
阮郎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还是我给她讲了这个故事,一边讲一边观察她的表情,听完这个故事,罗夫人喃喃地道:“青丝劫,青丝劫,真的是个劫数吗?”
我们都不明白她意有何指,阮郎再三犹豫,才鼓起勇气,结结巴巴问道:“罗……罗夫人,你……你认识我爹吗?”
罗夫人身子猛然颤抖了一下,这时叫我们惊奇的事发生了,她竟一下子从眼眶里涌出了两颗大大的泪珠,从两侧鼻翼缓缓滑落,声音也呜咽了起来,原本我以为她会矢口否认,谁知她竟猛然一转身,两肩颤动,说道:“你爹早死了。”
这句话并没有否认她认识他爹,最起码,已经承认了她和他爹有某种关系。
罗夫人说完这句话就快步朝前走去,阮郎也不敢再问,只好与我一起快步跟上。到了罗家大宅,罗夫人的情绪已经平复,请我们在堂屋里坐了,亲自给我们上了茶,就坐在那不断端详起了阮郎。
阮郎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开口道:“谢过夫人为我担保,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罗夫人问他。
“不过,”阮郎涨红了脸,道:“你为什么要为我担保?”
罗夫人一怔,良久没有回答,阮郎看着他,忽然做了一件谁也没有想到的事,他居然试探性地朝罗夫人叫了一声:“爹!”
我也懵了,心想他还真敢管一个女人叫爹,我吃惊不小,罗夫人却更吃惊,她哑然半晌,才道:“你这孩子真是疯了,怎么管我叫起了爹?”
她果然否认了,阮郎还不肯相信,又追着问道:“你不是我爹?”
罗夫人怒道:“我一个女人家,怎么会是你爹?”正说着话,忽然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看着罗夫人只管冷笑。我一看,正是那个年轻人,罗夫人的儿子。
罗夫人朝他温和一笑,道:“小山,你回来了,来见过这两位客人。”
罗小山咧嘴一笑,却冷言冷语道:“客人?我要怎么叫他?哥哥?还是弟弟?你做了那种事还不够,还要带野种来家里!他来了,那我是不是就要走了?”
罗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抬手用力打了他一记耳光,然后才颤抖地一手指着他道:“罗小山,你是在和你母亲说话!平时你胡闹也就算了,你以为你从我这偷田契出去和人赌我不知道吗,现在你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罗小山被甩了一巴掌,脸上顿时又红又肿,他掩着脸,还是只顾冷笑,道:“反正是罗家的田地,输了又怎么样,关我什么事,又关你什么事?你还会在意罗家的田地吗?”
我听着母子两人的对话,却感觉一阵怪异,听罗小山的话,似乎一点没把自己和母亲当做罗家的人,而他之前那句话,“我要怎么叫他?哥哥?还是弟弟?”明显是说和阮郎是兄弟关系。
阮郎也被他们搞糊涂了,看看罗小山又看看罗夫人,罗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平静地对阮郎道:“你别理他的疯言疯语,我去收拾一间房间,你先在这里住下吧。”
阮郎求助似地看着我:“先生,你陪我住下吧?”
我吃了一惊,连忙摆手,我与罗夫人非亲非故的,怎能在她家里住下,还没开口拒绝他,却听罗夫人道:“先生,既然他心中害怕,就请你陪他一起住下吧,你看可好?”说着就用央求的眼神看我。
我没想到罗夫人会出声帮阮郎央我留下,推却不过,只好答应了下来。
那罗小山见我们都答应留下来,又冷笑一阵,然后径直扬长而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暗想,已经这么冷的天,他还能一阵阵地发出这么冷的笑,也不怕冻着吗?
罗夫人带我们往后院走,给我们收拾了一个房间,安顿我们住下,让我们自便后就要离去,我这时再也忍耐不住,在背后叫住了她,说道:“罗夫人,恕我冒昧,能不能问问你和阮郎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罗夫人见我们又问起这些问题,微微有些失神,然后拂拂眼前的发丝,走到房间里的椅子上坐下,对我们道:“你们也坐吧。”
我们依言在床沿坐下,心中都有些兴奋,她这是要告诉我们事情的真相了。果然,她沉思了一下,缓缓地道:“你爹,十几年前从这里经过他爹果然到过罗联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店主人会一口咬定,十几年来没有见过姓阮的货郎呢?”
阮郎见罗夫人承认他爹到过罗联镇,抑制不住兴奋,颤声道:“你就是我爹吗?”
罗夫人奇怪地道:“不知道你这孩子怎么老管我叫爹,我明明是个妇道人家啊。”
阮郎讷讷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你就觉得很熟悉,就是觉得你像我爹。”
罗夫人若有所思地道:“就是觉得我像你爹?”
阮郎道:“我看见那把剪子了,右边刻着阮,左边刻着郎的那把,那是我的名字,是我娘打造了送给我爹收青丝用的。”
罗夫人静静地道:“怪不得你会觉得我是你爹,那把剪子确实是你爹留下给我的,你和你爹长得真像,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像,后来又听人说起你名字的来由,马上就断定你是你爹的儿子,后来两次叫你进来,就越看越像。”
我忍不住问道:“你不是他爹,那他爹呢?”
阮郎也附和道:“是啊,那我爹呢,他不是十几年前从这里过去了吗,还有,为什么他的剪子会在你手里?”
“为什么他的剪子会在我手里?”罗夫人重复道,脸上浮起了一丝红晕,竟像少女一般有些羞涩,轻声道:“我们曾经……曾经很好,很好的。”
我顿时就明白了过来,罗夫人不是阮郎他爹,但是却和阮郎他爹有过一段情缘,所以现在罗夫人才会以罗家来担保他,所以她才会总是以父辈的态度来对待他。
“曾经,和我爹很好?”阮郎茫然地看着她,“可是,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你像我爹呢?”
见他又在纠结这个问题,我赶紧朝罗夫人道:“那他爹哪去了呢?”
罗夫人脸色一白,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泪珠又沁了出来,不过她很快就擦了去,然后道:“他死了。”
阮郎叫道:“他死了?”他找他爹找了这么久,忽然听到他爹已经死了,受的震动可想而知。
罗夫人肯定地点头,道:“死了。我亲眼看着他死去的。”
阮郎呆了半晌,才道:“怎么死的?”
罗夫人似乎不堪回忆的痛楚,转头避开阮郎的眼神,慢慢地道:“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但是我绝对不会告诉你的。”
“为什么?”阮郎叫道,“他是我爹,我有权利知道他是因为什么死的。”
“是的,”罗夫人平静地道,“你有权利知道,但是我不会告诉你,是我对不起你。”
阮郎郁闷地道:“可是,为什么你不肯告诉我?”
罗夫人道:“关于这件事,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
我暗想,罗夫人要对这件事守口如瓶,肯定是要维护什么人或者什么秘密,看她的样子,是绝不会说了,于是转而问道:“这件事暂且不说,但有件事你却一定要说。”
罗夫人疑惑地道:“什么事?”
我道:“关于青丝结这个故事,你之前听说过吗?”
罗夫人犹疑了一下,道:“听说过,他爹之前跟我说过,他只给我讲过这个故事,所以我一直记得很牢。”
我盯着她的眼睛,道:“那你肯定也感觉到了,这个故事和现在发生在阮郎身上的事竟然差不多一样。”
罗夫人身子一僵,避开我的眼神,道:“先生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我摇头道:“我没什么可告诉你的,反倒是想请夫人告诉我,为什么事情竟如此巧合,想来夫人也明白了,这件事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有一个熟知这个故事的人在照着故事制造这件事,我们先不说他是怎样让死去的人又活回来的,我只想知道,整个罗联镇现在已知这个故事的人,只有我们三个,阮郎不可能自己害自己,我没有机会往他包里换东西,只有你,据阮郎说,有机会在将他叫进来的时候往他包里换东西,我相信你不会害他,否则你也不必去担保他,那么,请夫人告诉我,这件事该作何解释?”
罗夫人被我问得脸色惨白,我心知问到了点上,又加重了语气道:“请夫人好好想一想,你以罗家来担保他,就是希望他没事,如果你不说,只怕会白费这番情意,镇公所找不到别的凶手,只好将这宗人命着落在他身上。”
罗夫人被我一说,脸色越发惨白,嘴角又蠕动了几下,我心中窃喜,以为她要说什么了,谁知她嘴角蠕动了半晌,却还是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先生,多谢你相信我不会害他,我会尽我最大努力不让他出事的。”
我见她仍然不肯说,不禁大失所望,罗夫人说完这番话,朝我们点头致意,就从房间里走了出去。我目送她出去,来到院子里,那里种着一棵相思树,枝繁叶茂,想必日常被照料得极好。罗夫人站在树旁,用手抚摩树干,脸上神情专注,我心中暗道,看她对这树如此用心,莫非是寄托了她什么情思吗?
阮郎看着她走出去,又在院子里停留,好像又想到了什么,高声叫道:“夫人!”
罗夫人转头看他,回道:“什么事?”
阮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讷讷地道:“我想问一下,刚才你儿子说他不知道是该叫我哥哥还是弟弟,我……我想知道,我们是兄弟吗?”
被他这么一问,我才想起,罗小山果然说过这些话,我都几乎忘了,现在被阮郎一提,顿时脑子就转开了,罗夫人说他和阮郎他爹曾经“很好”,莫非罗小山真的是阮郎的兄弟?
罗夫人见阮郎问出这个问题,顿时脸色大变,呵斥道:“你胡说什么,怎么敢如此信口开河?”
阮郎被她呵斥,一时间讪讪的不知如何答话,罗夫人见他如此,才放缓了声音,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你与小山之间,什么关系也没有,你既不是他哥哥,也不是他弟弟,我和你爹虽然很好,可是我们……可是我们什么也没发生过。”
阮郎“哦”了一声,罗夫人说完,也不再理他,而是径直从院子走回房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