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这样简单地比较，黄镇长和他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物。

　　陆绍说如果自己做一个县令，则会选择像黄镇长这样的老吏为自己镇守一方、安抚百姓；可是若自己想要做大事，做天大的事，那他宁可去找那些懂得拍马屁的、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吃人不吐骨头的腹黑角色来帮自己办事。

　　因为只有利用这种人的特长，把他们放在特定的位置和战场，才能达成最大最好的结果来；要是使用黄镇长这类四平八稳的人，虽说不会一下子溃败，但是成功的可能性会减少很多、而且前进的道路也会曲折很多。

　　这就是人尽其用。

　　可是。老师。那些坏人要是阳奉阴违破坏你的大事，那不就得不偿失了？

　　成业。这就回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你斗得赢他、有手段制住他，他自然会乖乖听你的话，否则，是你乖乖听他的话。记住一点，坏人能做好事，好人能做坏事。

　　老师。成业有点儿明白了。

　　人生的舞台长着呢，慢慢体会吧。

　　黄成业一脸崇拜看着陆绍，他搞不明白，陆绍老师明明比他大不了几岁，可是他说出来的道理，似乎连爹爹都没听说过。

　　客船驶出二十里，停泊在沿途遇到的第一个小镇码头。

　　陆绍几个上回被押在舱底，一路上漆黑一片啥也没见着、稀里糊涂到了府城，这回自由自在，说什么也不肯错过风景了。

　　趁客人搬运东西、码头看护的壮勇和黄镇长打招呼之际，陆绍、张二几个赶紧跑上码头看稀奇，柳家大嫂、顾村长看着直摇头：都名满府城了，一回来就露出少年人的生性。

　　真是错怪了陆绍，他其实真的只是体验一下，让自己对临近的镇子有一个直观的了解，多了解一些外面的世界而已。

　　哪知道在码头旁看到有卖凉席的铺子，陆绍眼睛一亮赶紧走过去问价格。

　　正待询问，冷不丁身后窜出来一个人，头上扎着一块青布，陆绍看不清她的年纪，那人背上压着重重一捆凉席，只见她走到铺子门口把背着的凉席小心放到地上，然后探头朝里面看去。

　　什么事？一个粗粗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掌柜的。铺子里收不收凉席，我打的都是密实的好凉席。那人边抹汗边说。

　　去去去。都快过季了，还有谁会收凉席搁在铺子里过冬。声音很不耐烦。

　　掌柜的。请您行行好，家里急用钱啊，我打的都是好凉席，不信您来看看。那妇人一听就急了。

　　唉。看你可怜，五文钱一张席子吧。声音有些得意，一点儿怜悯的声调都没有。

　　啊！掌柜的。您看这材料用的都是上好货，一色的席草和细麻，您这价格连材料费用都不够啊。妇人哀求着。

　　混账。难道说我坑你不成，不卖拉倒。

　　声音有点儿嚣张，一看就知道走投无路才来卖席子的，他猜这人急用钱，想趁机狠狠宰一把。

　　妇人没有动，绝望地盯着自己的席子上下看了看再次哀求：掌柜的。五文钱太便宜了，您就行行好，加点儿吧，我爹爹病了要换钱抓药。

　　你走吧，不买了，走走走。

　　掌柜的，求求你。妇人哭出声来。

　　陆绍一看这小样实在太黑心了，五文钱一张凉席，仅仅三十个红薯土豆，真的连材料都不够嘛，做生意赚钱是一回事，趁人家穷途末路急需救命钱而落井下石就是另一码事。

　　这位大嫂。你这凉席多少文一张，我全买了。

　　啊？

　　卖凉席的妇人这才转过头，陆绍看了大吃一惊，原来这妇人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一张红扑扑的脸蛋健康青春，也许是背着凉席赶长路、又没有喝一口水，因此嗓音有些变了。

　　嗯。这位姑娘，你这凉席多少文一张，我全买了。

　　你是？卖凉席姑娘疑惑道。

　　我想买凉席

　　陆绍话还没说完，铺子里冲出来一个人对着他骂骂咧咧道：哪来的野小子，敢到凉席铺子来撒野。

　　这位。你不买我买，说不上撒野吧。陆绍笑了笑。

　　那人指着他的鼻子呵斥道：乡下来的小子，劝你少管闲事，镇长大人都对我们客客气气的，不要强出头惹祸上身。

　　也许是陆绍满不在乎的态度，也许是他没见过陆绍这样的淡色青衣少年，总之那人的态度放缓了一些，暗示自己不好惹，想陆绍知难而退。

　　要是换了那种一看就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他说不定早就一脚踹上去了。

　　这位。就是顾县尊对你们客客气气的，你也得讲个理吧。你不买我买，就是去府衙大堂，这理也说得通。

　　你是？

　　一个乡下小子哪会知道顾县尊的名号，看着陆绍不卑不亢侃侃而谈，那人顿时迟疑起来。

　　小子承蒙顾县尊、董师爷教诲，知道为人处世要讲究个理字，还请掌柜的给个面子。陆绍对他点点头。

　　照陆绍的气度，要是他穿着深色青衣，那掌柜的早就顺台阶下了，可是一身乡下村民才穿的淡色青衣，那家伙怎肯轻易认输。

　　陆绍只得竖大旗扯虎皮。

　　说起来真没错，顾县尊要他上学堂、董师爷亲自接见了他，还对他勉励有加，可话到了陆绍嘴里，出来的自然是另一番景象。

　　‘承蒙顾县尊、董师爷教诲。’那人听了一愣。

　　知道顾县尊不算稀奇，可是这脱口而出的董师爷，还教诲什么的，掌柜的知道眼前这少年郎一定和顾县尊有关系，因为董师爷可不是轻易见人的。

　　就是自家后台老板，见了董师爷也是客客气气的小心应对着，这个少年同时受到顾县尊和董师爷的教诲，一定不是普通人。

　　可他为什么穿淡色青衣呢？

　　难道说

　　这位公子。误会误会，里面请。对方已经给了台阶，掌柜的想着立马换了一张面孔。

　　掌柜的。我想买下这位姑娘的凉席，你看陆绍瞬间一副真诚的面孔。

　　面子是互相给的，能不惹事还是不惹事的好，陆绍变脸的速度一点儿也不输与掌柜的，掌柜的本来还担心陆绍年少气盛、得理不饶人，眼见得对方如此会做人，立刻笑脸迎上。

　　好说。好说。里面请。

　　见这角色似乎有话要说，陆绍本着不得罪人的原则跟了进去，留下那卖凉席的姑娘不知所措站在门口。

　　因为马上要开船，陆绍谢绝了掌柜的上茶，请他直接说事。

　　掌柜的说各行有各行的规矩，门外的姑娘既然担着凉席来到铺子卖，只要她还在门口，别人不可以上前问价买卖的。

　　陆绍不是本地人，大家以和为贵，冲撞了，解释一下也就过去了。

　　掌柜的，你看这事怎么处理？见掌柜的有点诚意，陆绍把问题抛给他。

　　要不这样。铺子里把她的凉席买下来，再转手给你，不加一文钱。

　　掌柜的高义，陆绍有礼了。陆绍起身朝掌柜的的一鞠躬。

　　你就是陆绍！

　　正是。

　　您担当。小人惶恐啊。掌柜的连连摆手。

　　他是真的有点后怕，分司衙门那么厉害，板上钉钉的证据，还不是被这个陆绍玩得颜面尽失、一败涂地，自己要是与他争斗起来，怎么死都不知道呢。

　　想想陆绍与自己简短的几句对话，人家处处留着余地、引而不发，虽然不知道对方的杀招在哪里，可是敢孤身羞辱分司衙门的人，岂是自己看得懂、搞得明白的。

　　掌柜的请陆绍稍后，自己出门检验那姑娘凉席的品质，最后按照甲上定价：二十五文钱一张凉席。

　　一共九张凉席，掌柜的回铺子取了两个大洋另二十五文钱给那姑娘，看着手里的大洋和铜钱，卖凉席姑娘得眼泪水顿时哗哗哗流下来。

　　陆绍取出大洋和铜钱付给掌柜的，掌柜的说什么也不肯收陆绍的钱，说是自家老板陆绍也认得，区区几张凉席就当是初次见面的薄礼。

　　陆绍哪肯占陌生人的便宜，把大洋和铜钱放在柜台上说了声多谢、后会有期之类赶紧走了出去。

　　一出门就被那卖凉席姑娘给拦住了，边鞠躬边抹眼泪说：谢谢恩公！谢谢恩公！

　　陆绍挠挠头皮：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这公字实在当不起啊。

　　请问恩公尊姓大名？

　　我叫陆绍。临湖镇后湾村的陆绍。

　　做了好事不留名，那不是陆绍的风格，傻子才不留名呢，陆绍需要民心、需要支持，哪怕只是乡村一壶普普通通的人家。

　　他们也有嘴巴，亲身经历之后现身说法，比任何华丽的说辞更能打动人心，打动普通老百姓的心。

　　这边有争执，黄镇长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奇怪的是没一个人过来帮腔，似乎陆绍自己解决问题是天经地义的事。

　　等那卖凉席姑娘帮着扛上船千恩万谢下船之后，陆绍郁闷地坐在前舱，看也不看其余人等。

　　黄镇长、柳家大嫂看他生气的模样竟然笑而不语，这令陆绍更加郁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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