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仙儿不顾门外侍女的阻拦,直接带着花痴推门而入闯入了书房之中,而慕容错此刻正在泼墨挥毫,练着书法。
“爹,宫里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容仙儿差点就把公主和亲的事喊出来,好在及时反应过来。这件事目前应该还是秘密,而屋外还有两个下人,于是才临时改口。
“我不是说过了,我练字的时候谁都不允许进来。”慕容错有些不悦的说道。
两名侍女赶紧请罪道:“老爷恕罪,但是小姐她……”
“算了,你们都下去吧!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允许靠近书房。”慕容错放下手中的狼毫,叹了口气。
两名下人看了一眼来势汹汹的大小姐,便默默退了下去。
“你看看你,在下人面前也不知道收敛下,成何体统。”
慕容错眉头微皱,目光则落在了一旁的花痴身上,联系之前慕容仙儿所说的话,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有些无奈的说道:
“这件事现在应该还是绝密,你一个后宫的花匠,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的?”
“是负责看守王子殿下寝宫的侍卫谈论时,被我无意间听到的。”在这位老将军面前,花痴不敢有半点小心思,如实的说道。
“唉,王子殿下还是沉不住气啊。在王宫内,恐怕这件事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吧?”慕容错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花痴默然的点了点头,随后跪在了慕容老将军的脚下:
“慕容大人,求求你,求求你跟陛下说说,不要让公主嫁到西夷吧!我们才跟西夷停战没多久,公主殿下这时候嫁过去……”
慕容错明白对方的担心,摇了摇头说道: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公主就算嫁过去,也是以西夷王后的身份,如果西夷不想再掀起战争的话,出于脸面也得好好照顾公主殿下。”
慕容将军的话,让花痴的整颗心都沉了下去,这句话的意思无异于告诉自己,他知道联姻的事。而且至少不是持反对意见。
“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慕容仙儿紧攥着自己的双手问道。
慕容错没有回答自己的女儿,而是看向花痴:
“你回宫去吧,这件事是陛下的决定,谁也改变不了。我已经退出朝堂多时,不会插手这件事的。”
“爹,这样的话,神羽怎么办?陛下应该知道他和公主……”慕容仙儿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永远是知道最少的那个人。
“不必多说,国王陛下已经给了他选择的机会,神羽有他自己的选择,就看他最后到底会怎样决断了!”
慕容错似乎对这件事讳莫如深,不想过多的谈论。
慕容仙儿还想说什么,却被花痴给拉住了,只见她勉强的露出一个笑容说道:
“仙儿,不用再说了。老将军也有自己的为难之处,毕竟这是陛下的决定。我回宫之后便跪在星辰塔前求大祭司,大祭司最看好的就是仙儿你和公主殿下,以大祭司的仁慈,一定不会坐视公主殿下嫁到西夷……”
慕容仙儿有些诧异的看着花痴,这样的做法,无论成与不成,最后都难逃一死。
慕容仙儿看着自己无动于衷的父亲,咬了咬嘴唇说道:“不行,我要进宫去见陛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只要和陛下说清楚,陛下以前那么疼爱公主,不可能会同意这件事。”
“你们闹够了没有!”
慕容错忽然爆发的怒吼,让两人都一下子彻底懵了。
“擅闯星辰塔是要处以极刑的,你这样做不仅对你家主人没有任何帮助,反而会陷她于不义。还有你,仙儿,你难道就不想想,这件事既然宫中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些满朝文武难道会不知道。为什么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难道觉得自己比那些大臣更能说服陛下?”
花痴被慕容错这顿数落后,低着头默然不语。
而慕容仙儿则是想到了更多东西,自己父亲刚才的话已经透露了很多的内容。
满朝文武都对此事保持沉默,那就说明这件事已经没有了回还的余地。但是却也没有人主动提起这件事,原因又是什么?他们还在等其他人的意见。
“爹,你们是在等神羽吧!”慕容仙儿紧盯着自己父亲的双眼说道,“你们是在等他做出最后的决定,所以你们现在才一直保持沉默,不肯表态。”
慕容错第一次为自己有个聪明的女儿而烦恼,他觉得自己的额头有些隐隐作痛,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无奈地说道:
“仙儿啊,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你是个男孩儿就好了,这样我们慕容家也算后继有人了。其实不仅是神羽的态度,还有一个人的态度也很重要,独孤伽罗。他和神羽都没表态,我又闭门谢客。这就是群臣保持沉默的原因……”
慕容仙儿气氛之下,也不管某些话是否合适,直接说了出来:
“神羽绝对不会答应这件事的,陛下是老糊涂了么?怎么会把淑媛公主嫁到西夷。那个摩罗王子,在边疆屠戮了多少楼兰的勇士。还谋划刺杀神羽,几次差点就攻破武关的大门……”
慕容错这次却没有责备慕容仙儿,而是语重心长的说道: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国与国之间的外交,从来都不是看一时的得失或是恩仇,最终的利益才是决定一切的因素。只要条件允许,敌人可以使朋友,朋友可能变成敌人。摩罗就是深知这一点才会派使节前来议和。而陈王作为一国之主,自然要以大局为重!”
花痴这时候突然开口说道:
“神羽,对了。去找神羽将军,他一定有办法救公主!他不可能坐视公主远嫁楼兰。”
但是慕容错的话,却打破了她最后的幻想:
“没用的,神羽并没有和公主一起回国,而是让她先一步回国。这就说明,他想让公主殿下以自己的意志做出属于自己的选择。”
“这还真是像他的作风。”慕容仙儿苦笑着说道。
慕容错的念头本是独善其身,但是看到慕容仙儿的样子,便明白自己恐怕很难之神奇外了,只好说道:
“明日公主就会抵达王廷,朝中不少人都盯着,估计会有不少贵族的女眷会借此机会进宫打探公主殿下的口风。”
其实对于淑媛公主,慕容仙儿的了解并不多,她很难猜出对方最后的选择会是什么。从以往的做法而言,似乎都有可能。
最后只好询问自己的父亲:
“爹,你觉得公主殿下最后会做什么选择。”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王子殿下会作为质子送往长安,但是公主殿下却站了出来。没有人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也没有人猜得透她的想法。我也不例外……”
慕容错苦笑着说道:
“一边是儿女私长情,一边是家国天下义。这样的抉择又岂是那么容易能够做出的……”
慕容仙儿忽然有些同情对方,虽然她曾经羡慕过对方,她所得到的一切,都让自己感到遥不可及。但如今才意识到,这背后的代价,也是同样的沉重。
这份沉重,此刻正压得她和神羽喘不过气来。
她开喃喃自语道:
“身不由己,神羽也是如此么。”
而后她立即意识到另外一件事,是什么迫使神羽非如此不可。
“父亲,你一定知道什么,对么?以神羽的为人,除非是逼不得已,否则不可能让公主做这样的抉择。”
慕容错摇了摇头:
“这件事牵涉太广,该让你知道的我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仙儿,我只能告诉你,如果你真的想要阻止联姻的话,可以试着从公主本身下手。但是她的决定,同时也关系着神羽的性命安危。”
“怎么会这样?”
慕容仙儿突然觉得感到一阵无力,一开始她以为只是一场联姻之事。但父亲的话却告诉他关系到神羽的性命。关系到一位已经位极人臣的大将军性命的事,那已经不是她所能够左右的。
因为能做到这一步的存在,楼兰国只有一位。
慕容错看到自己的女儿,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痛却无能为力,他的心中却忽然浮现了多年前离开长安时的那个念头。
不过很快他就把这个念头抛却,他已经老了,很多事都变得力不从心。现在他只想保护好自己的女儿,然后看着她能够找到一户好人家,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
慕容错看了一眼在一边花痴,双目还在泛着泪花,还是开口说道:
“你等下从后门离开吧,切记不要让人发现,也不要跟任何人说你来过我这。否则王廷的那些有心人,又要兴风作浪了!”
花痴点了点头,知道自己再留在此地也是无济于事,默默地离开了。但在她踏出这间屋子的同时,她的心里其实已经心生死志。
屋内的父女两人沉默了良久。
慕容仙儿再次开口说道:“我不会进宫的,我要去一趟黑水河。”
“……黑水河?你这是要去找神羽?”
慕容错有些意外对方的选择,不过沉吟片刻后,觉得这样总比让她牵扯到宫廷之内的斗争来得好。于是说道:
“也罢,这块令牌你带去,可以在军中畅通无阻。现在国内盗匪横生,你还是带上家将和几名仆役一同上路吧!”
这次慕容仙儿并没有拒绝,因为她知道,想要见到神羽,必然需要自己父亲的帮助,一路上的危险也需要有人处理。
慕容仙儿准备离去,却又转身看了一眼自己日渐衰老的父亲,有些不忍的问道:
“爹,恕女儿唐突,我想问您一句……您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慕容错沉吟了一会儿,说出了这世上本该只有两人知道的消息:
“陛下的时间不多了,行事已经不择手段,记得一切小心。”
慕容仙儿惊讶的眼神很快转换成了释然,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一切的问题,原来都出自源头。
“这就是您急流勇退的原因么?”
“爹已经老了,权力、名望、财富这些都已经没了意义,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就足够了。所以你爹我谁也不是,只是个沉默的旁观者。仙儿,你只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就对了。”
慕容仙儿终于明白,无论叱咤风云的大将军,还是在陛下面前位极人臣的重臣,此刻眼前的,只不过是位疼爱自己女儿的老父亲。
慕容仙儿感到眼睛有些酸涩,颤抖着问道:“爹,你会怪我么?”
“傻瓜,哪有父亲会真的怪罪自己的女儿的。既然想做,就去做吧!你爹虽然糊涂了大半辈子,至少保住自己女儿的能力还是有的。”
听到这句话的慕容仙儿,身体微微一颤,忽然有一种就这样留在父亲身边的冲动。
但必须有人去给神羽提醒。
“请恕女儿不孝。”慕容仙儿跪下给自己的父亲磕了一个响头,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书房。
慕容错目送着自己的女儿离去,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变为一丝苦涩。
“不知不觉间,我们都老了,孩子们却都长大了。黄昏将至,倦鸟离巢,永不归返。陛下啊,陛下,你太着急了。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有自己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啊。”
慕容错看着自己座位后的暑假,上头的书籍有些已经因为常年没有翻阅,而蒙上了一层灰。
只见他从一层层书籍堆积的底部,找到了一个楠木盒子。
将它缓缓打开,里面是一块被锈蚀的令牌的一部分。大约是完整的五分之一。
这是当年,慕容错年轻时,跟随陈王和其他几位追随者,斩杀的近卫军总领的令牌的一部分。
正是那次行动,让还是王子的陈王,成功夺取了王宫驻军的军权,逼迫昏庸的老国王退位。
事后,陈王废除了近卫军总领的职务,近卫军直接听令于国王。而这块令牌则一分为五,分给了当时有从龙之功的五位。
慕容错就是其中之一,还有一位是独孤伽罗。
剩下的三位,一位病故,一位告老还乡,一位则隐居在天山某地。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慕容错也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切又像绕回了远点。
“看来,是时候把当初没死的那几个老家伙,都找回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