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思明的事陶梦阮没有特别打听过,而是当初在运城时,从李娘子口中听到的。李娘子虽然一家子都是下人,但她们那样有家传本事的,与普通下人自然是有些不同的,往来的也有那么一个小圈子,李娘子的一个姐妹在静雅公主府上做事,无意中得知了唐思明在公主府的处境。主子们的事,下人不敢公然议论,但私下里议论的热情却从来不少,李娘子也就从中得知了唐思明其实不得公主欢心的事。
陶梦阮他们当初将李娘子带回京城来,是想着说不定哪一天用得上的心态,李娘子的家人他们没有功夫去管,但保下李娘子还是可以的,何况李娘子本人都不在意那些人的死活。李娘子只想自己活下去,想要活下去就得让陶梦阮看到留下她的价值,所以京城中的许多秘闻就这么落到了陶梦阮耳中。
陶梦阮听的时候只当做八卦来听,但她记性好,听过一遍就能有个印象,遇到了正主儿大多还能记起人家的故事来,有时候还真有些用处,比如遇到唐思明,用来打破他的心防再合适不过了。唐思明在唐家身份尴尬,尤其是后来多了唐五这么个嫡出又聪慧的,这样的人再是装得谦和大度,也免不了骨子里的自卑,外表表现得多强大,内心就有多脆弱。当然,静雅公主的清白到底给了谁她是真不知道,只是看唐思明这个表情,说不定她还真猜对了。
“我既然落到了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唐思明在外人面前一向是温和儒雅的造型,落到了陶梦阮手里,更不愿意输了阵势,让陶梦阮几句话刺激的险些破了功,自然不愿意输得更多,垂下眸子道。
陶梦阮微微挑眉,这点就受不住了?说起来她真的很讨厌唐思明这种人,一面做出一副我很可怜的样子,一面坐着令人发指的事,若非如此,她不喜欢拖泥带水夜长梦多,这种危险人物要么带走要么弄死,她是不会跟人多说几句话的。
说起夜长梦多,陶梦阮突然想起来,原本是唐思明抓走了司倩然,司倩然那会儿躲开了,怎么这会儿功夫都没有动静?示意紫枫和青雀按住唐思明,陶梦阮往司倩然倒下去的地方找人。
这一处草木茂盛,司倩然也是看着那一片草十分茂盛,才敢用力扑过去,否则若是扑在石头上,也都吃一回苦头。陶梦阮用力扒开带着锯齿的草叶,靠近了些就听到些细碎的挣扎的声音,陶梦阮连忙上前去,拨开一片草叶,便看到司倩然扑倒在地上,身下一双手紧紧抱着司倩然的腰身,将司倩然箍在身上,司倩然的脸贴在对方的胸口,因为扣得太紧的缘故,没有办法喊人,用力挣扎却哪里敌得过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
陶梦阮捏着针往男子手腕上一扎,趁着男子一时没有力气,将司倩然拽起来。司倩然挣扎了半天已经没什么力气,扑在陶梦阮的肩膀上大口的喘气,一双眼发红,却并没有掉眼泪。
陶梦阮细看了一回,眼前的男子不像是唐思明一伙的,一道长长的伤口从肩膀一直到胸口,脸色通红像是发烧的样子,口中模模糊糊说着什么,陶梦阮凑近了些,只听男子不住的喊着:“娘、娘,不要走、不要走……”
回头看去,司倩然脸色通红,她才刚刚十三岁,正在相看亲事的年纪,被男子这般亲近的抱了一回,心里羞恼,可听男子昏昏沉沉的喊着娘,又不免想到了还在庄子的燕姨娘,心里多少有些恻隐之心。可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让一个男子抱了,虽说没有旁人看见,心里也是羞恼又委屈的,先前还强撑着,这会儿眼泪却是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陶梦阮轻拍着司倩然的后背,安抚着她。若是她,不会将这么一点事放在心上,放到前世,婚前同居的都不少,何况只是抱一抱。可司倩然不同,司倩然是土生土长的,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已经根深蒂固,哪怕没有别人看到,她也不会跟旁人说这件事,司倩然也过不了自己的那一关,对于司倩然来说,唯一的出路大约也只有嫁给这个人一条。
陶梦阮抿着唇,且不说不知道此人什么来历,人品如何,就算是再好的人,也没有这样草率的定下亲事的,更何况这年头的人成家早,这人看上去也是二十出头的人了,若是已经娶妻,又该怎么办才好?陶梦阮心里计较了一回,将司倩然拽到身后,向司倩然道:“倩然,我们先回去,其他的事,回去之后祖母自然会为你做主。”
司倩然抹了一把眼泪点点头道:“我都听大嫂的!”
陶梦阮没有将昏迷的男子拉起来,她就带了紫枫和青雀两个,两人得押着唐思明,没有办法兼顾另外一个人,虽然将人丢在这里说不准会遇到危险,但她总不能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让司倩然惹上甩不掉的污点。司倩然还有些惊魂未定,回头看了那男子一眼,抿着唇道:“大嫂,我们将他丢在这里,会不会……”
“你是我妹妹,我自然首先考虑你,我们没有办法带上他一起回去,等回去之后再命人来接他就是了。”陶梦阮回头看了那人一眼,“这会儿还有太阳,这里也不算深山当中,应当不会有危险,何况,若是让人看到我们带着这么个年轻男子,我还好,旁人要怎么看你?”
司倩然脸色一白,她是知道女孩子的名声有多容易败坏的,更何况上头还有个随时想看她们出丑的安氏,若是真将她和一名男子一起带回去,哪怕陶梦阮做嫂子的出来解释,也少不了流言蜚语。说到底,她与那名男子素不相识,她不欠那人什么,反倒无辜受了委屈,实在没有理由为此赔上自己的名声乃至一辈子,终究点点头道:“多谢大嫂想的周全,只是,不知五妹妹如今怎么样了?”
“已经吩咐人分头去找了,我们先回去,看五妹妹有没有回去了,也免得错过了。”紫枫和青雀拽着唐思明,陶梦阮就自己扶着腿脚还在发软的司倩然往回走。
一行人没走多远就遇上了一组护卫,陶梦阮便让他们去将那昏迷的男子带到寺里,请五福寺的慈惠大师救治。慈惠大师是五福寺有名望的高僧,尤其以一手独到的医术著称,也正是因为有这位大师在,陶梦阮确定了那人的伤病不要命之后,就没有多管,毕竟她也确实没有带什么药品在身上。
陶梦阮带着司倩然等人回到五福寺时,太阳已经落山了,盛夏时节天黑得迟,山里习习的凉风吹来,很是怡人,只是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心情欣赏这些。
陶梦阮叫青雀将唐思明带去交给司连瑾,自己则带了司倩然去见司老夫人。
唐思明此次到五福寺来,真正的目标是珉哥儿,只是唐思明怨恨司连瑾和陶梦阮久了,假公济私的想要抓了陶梦阮去,至于珉哥儿,唐思明并没有太在意,一个小婴孩罢了,想要抓了去也不必费多少工夫。却不想,中途出了意外,他藏在水里看不清人,抓错了人不说,还让陶梦阮反过来将他抓住了,听到陶梦阮让人将他交给司连瑾,唐思明脸上露出怨恨屈辱的表情道:“你要杀要剐就来,何必这样折辱我!”
“呵――”陶梦阮嗤笑一声,“你一个阶下囚还有资格跟我提要求?本夫人想让你死就杀了你,想将你送人,就可以随便送给谁!”
“你……”唐思明还想说什么,陶梦阮却没什么耐性听他说什么,摆摆手让青雀将人带走,自己带着司倩然往暂住的小院子走去。
一进小院子,就看到安巧巧跪在门前,陶梦阮往里看,司老夫人稳稳的坐着,平时一向笑得慈祥的脸也板着,一身的气势压得安巧巧半点不敢偷懒,老老实实的坐着。司老夫人这次是动了真火了,孙媳妇娶进门来,她也没指望能将底下的弟妹们当亲弟妹疼着,但明知道有危险还帮别人算计自家人就不能忍了。
陶梦阮扶着司倩然进屋,向司老夫人道:“祖母,我将四妹妹带回来了!”
司老夫人担心到这个时候,见到司倩然平安归来了,板着的脸也松开了些,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四丫头有没有受伤,绿萝,去请慈惠大师过来一趟!”
“祖母,倩然没事,只是受了些惊吓,这会儿已经晚了,不好麻烦慈惠大师特意走一趟。”司倩然听得司老夫人的话心头一暖,平日里她们姐妹其实有些怕司老夫人,可她并没有错过司老夫人见到她平安归来时的欢喜和怜爱。
司老夫人拉着司倩然的手细细看了一遍,确认司倩然确实没有受什么伤,便也点了点头,慈惠大师是慈悲为怀,香客有事求上门去,无论贫富他都是尽心救治的,但也正是这份慈悲,旁人也不忍慈惠大师受累,若非必要,不会上门去请,更别说天色已经晚了。
“祖母,五妹妹可回来了?我带人去寻,只寻到四妹妹。”陶梦阮问道。
“五丫头已经找回来了,她受了惊吓,我让绿萝去慈惠大师那里寻了安神的汤药,她吃了药已经睡下了。”两个孙女都平安回来了,司老夫人绷着的弦也松开了,脸上露出些笑意来,“四丫头今日也受了惊吓,等会儿让人给你也送一碗,喝了药好好歇一晚,什么事明日再说。”
司倩然想说什么,只是看到司老夫人疲惫的神色,还是咽了回去,道:“多谢祖母关心,倩然就先回去了。”
司老夫人让大丫头送了司倩然回去,瞥了眼跪在门前摇摇欲坠的安巧巧,到底是自家孙媳妇,让人瞧见了也不好看,摆摆手让她先回房去,才向陶梦阮道:“四丫头今日可是还发生了什么事?我看她有话想说的样子。”
陶梦阮不忍司老夫人劳神,但司老夫人已经看出来了,不说反倒让司老夫人挂心,便简单地将事情说了一遍,道:“也怪孙媳,当时光顾着抓人,竟没有发现这事,否则,说什么也不会叫四妹妹再受这么一回苦。”
司老夫人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道:“人能平安回来就是万幸了,祖母怎么会挑这个理儿,四丫头,唉,这事祖母明日去问他,若是人是好的,就结了这门亲事,若是他人不好或是有了家室,咱们守口如瓶,你四妹妹还小,过两年也就好了。”
这事也只能这般,陶梦阮虽然觉得对司倩然不公平,却也没有法子,若是因为她的任性,反而害了司倩然,才是她的过失,闻言只得点头,道:“有祖母为四妹妹做主自然是最好的。”
司老夫人年纪大了,一下午费神,早已有些精力不济,问过了这件事,便叫陶梦阮抱了珉哥儿回去,让人服侍着歇下了。陶梦阮抱着珉哥儿回房,小雪给她留了晚膳,陶梦阮没什么胃口,还是吃了一些,哄着珉哥儿睡下。
山里的夜晚格外寂静,陶梦阮跑了一圈有些累,却没有半点睡意,放珉哥儿睡下,便穿了外衣,坐在屋顶上看星星。就算没有审问,陶梦阮也看得出来,唐思明已经投向了别人,如今京城里有那野心、有那本事的,也就是四皇子了,连向妇孺伸手的法子都想出来了,想来太子和四皇子之间的争斗也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她其实有些担心司连瑾。
夜风有些凉,陶梦阮远远望着京城的方向。不似前世灯火辉煌的城市夜景,这个时代,便是京城中也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光,大多平民家中,到了夜里就会熄灯睡下,灯火集中的地方除了皇城,就是大户人家的府邸,陶梦阮远远地看着,想着司连瑾这个时候,会在做什么。突然,京城中的一处燃起火光,浓烟直扑天际,陶梦阮猛地站起身子,远远地眺望,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地方,只觉得心头有些不安。
若是从前,陶梦阮多半要赶去亲自看一眼才能放心,可想到这里住着的老的老、小的小,陶梦阮压下心头的不安,只默默地望着京城的方向。直到火光渐渐暗了下去,陶梦阮揉了揉吹得有些凉的手背,准备回屋歇下,才提起脚步,就听得身后一声轻微的咔嚓声,一回头,司连珏揉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的从树干后面钻出来,道:“大嫂,你别误会,是大哥叫我守着这边屋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