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未必没有看见众人的片刻神色反常, 但是, 他仍是笑呵呵的样子, 什么都没有说, 仿佛并不晓得,太子府那边太子同太子妃正在等着他似的。
众人之中闻听此话不惊讶反而高兴者是有的, 这头一个就是大阿哥胤禔。
康熙头一个来他这里, 他十分高兴。
康熙第二个去三阿哥那里,他更高兴。
谁不知道啊,康熙先去谁那儿,就是最重视谁的, 后去的,自然是不放在心上的啊。
就冲着这个,他这个大阿哥就稳稳压过太子了。
大阿哥肯定不敢当着康熙的面高兴的,是已将康熙送走之后,大阿哥才越发露出了个笑模样来了。
其实,随着众阿哥离去的八阿哥心里也挺高兴的,他现在与大阿哥交好,康熙看重大阿哥, 又是有意在压制太子,对于大阿哥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他替大阿哥高兴。
康熙走后不久, 明珠就来了大阿哥府上了。
明珠还未用膳, 大阿哥便让人往后院通传一声, 让大福晋自行用膳,他便在前院陪着明珠用膳了。
“叔公,今日可真够痛快的啊!皇阿玛头一个来了我的府邸,第二个就去了三弟的府邸,估计啊,太子那边,皇阿玛肯定是最后去的!太子也真够丢脸的,满心期盼的等了一天,皇阿玛最后才去他那里!”
谨慎小心的陪侍了康熙两个时辰,大阿哥很累也很饿,但精神却很好,因为高兴,狼吞虎咽之间,还在兴奋的同明珠谈论今日之事。
比起大阿哥,明珠的用膳就显得文雅多了。
明珠听大阿哥此言,将口中食物咽尽,才开口道:“今日之事,老臣都已知晓了。皇上此举意在抬举你同三阿哥,也是在压制太子。看来,老臣这些时日所做的工夫,并未白费啊。”
明珠自起复后,就未曾闲着。
虽然不是手握大权如同索额图一般的朝中重臣,可是,因着康熙喜爱他的才华,起复之后,很多时候都会召他近前陪驾伺候,如同那些词臣一般。
明珠对此是非常高兴的,因为在康熙跟前近身伺候,可以帮助他做成很多事情,做成很多他之前权势滔天之时没能做成的事情。
比如说,继续跟索额图斗,削弱索额图的势力等等针对索额图的事情。
明珠此前落败,一则是康熙为了巩固太子地位要保住索额图,所以才处置了明珠;二则,是因为他确实也犯下了一些过错,所以才落了个革职查办的结果。
可即便如此,在这朝中,能够压制索额图的,还就只有他明珠一人了。
在得康熙召见,在得以起复之时,素来以心思敏捷最能体察上意的明珠就察觉到了康熙的心思。
康熙再度起复他,是为了压制索额图,而压制索额图,是为了牵制太子的势力;同时,起复他,也是在抬举大阿哥,用大阿哥来牵制太子。
也就是说,康熙对素来疼爱的皇太子胤礽,总算还是露出了心中的防备和忌惮来了。
其实,明珠从一开始就知道,康熙和太子之间,会随着太子的渐渐长大而不能相容,在他还与索额图争斗的那些年里,他曾经明里暗里无数次的对康熙就此事进言过,但康熙从未有过任何表态。
明珠也不着急,他知道,以康熙对皇太子的宠爱以及看重程度,他不可能一下子就对皇太子如何,而明珠呢,他也不需要康熙对皇太子如何,他要的,是对康熙潜移默化的影响,他只要康熙将这些话听进去了,那就足够了。
因为他晓得,那些年,太子年纪还小,根基不稳,需要仰仗康熙和索额图来帮他巩固地位,而他继续跟索额图斗下去,他必输无疑。
这些他都知道,所以他和索额图的争斗被归结为党争,还尚未涉及到皇太子和大阿哥。
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皇太子已然大婚,年纪渐长,羽翼渐丰,而索额图呢,已经成为了朝中重臣,朝中对这二人趋炎附势巴结依附者多了许多,且已然是到了康熙不可控制的地步了。
康熙一手扶持起来的皇太子,他无法一手压制,所以,只能再扶持起旁人来压制皇太子。
而这人,就是他明珠和大阿哥。
因此,如今的争斗,就不再是他同索额图之间的党争了,还有皇太子和大阿哥参与其中。
明珠深知康熙的心思,所以,在他起复之后,他所做的只有两件事。
第一,让大阿哥在解了禁足之后对康熙曲意承欢,做足一个孝顺儿子该有的状态;
第二,利用他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削弱索额图身边党羽的势力。
如此做,一则是可帮大阿哥得到康熙的欢心,二则,是他不动索额图,是他还未有那个能力,但是削弱索额图一党的实力,也算是顺了康熙的意了。
如今这两件事情,就进行的异常顺利。
康熙现而今十分看重大阿哥,且,康熙已将查有犯罪实证的索额图一党中的好几个人或革职查办或流放抄家了。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再像从前那样,慢慢离间康熙与太子之间的关系,让康熙对太子只剩下帝王之心,再无身为父亲的慈爱之心,到了那时,索额图便不足为虑,而大阿哥的大事,就可定了。
而且,看今日态势,明珠想,康熙似有想要继续压制太子的意思,那么,他应该也可以试着打击一下依附于皇太子的朝臣了,如此,也可以试探一下康熙的态度。
大阿哥闻言便笑道:“叔公做的事情当然没有白费啊!说起来,还是要多亏了叔公做的那些事呢!这些年,索额图和太子可得意了,处处压制我们,之前要不是太子在皇阿玛跟前装可怜,故意陷害我,我也不会被禁足啊!只是我查了,终究还是没有证据,否则我非要到皇阿玛跟前去告状不可!”
大阿哥说到最后便是一声冷哼,只是这等闷气之事他不愿意再提,如今他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觉得胤礽今日吃瘪,他心里头高兴,随便抱怨几句后就不提了,又问明珠道,“叔公,话说皇阿玛突然挑这时候起复你的原因,你查出来了么?真的跟那日皇阿玛先见了荣妃有关吗?”
朝中不少人对康熙骤然起复明珠还是很好奇的,可大部分人都并不知原因为何,康熙也并未作出过什么解释。
也有不少人打听过,但除了索额图之外,都没人打听过了。
可大部分人在宦海之中早已练就了敏锐的嗅觉,多半都猜到康熙起复明珠与索额图有关。
只是这明珠了,不但能猜到康熙的用意,而且他自己对于他被起复的原因肯定是很关心的。
毕竟,若是知道了原因,便于他更好的揣测上意啊。
于是,明珠分析出些端倪后,就去查了,还将这事儿同大阿哥提过。
此时,见大阿哥问起,明珠也不隐瞒,点头道:“老臣已经查出来了,这件事,还真是跟荣妃娘娘有些关系的。”
明珠遂将查出的事情真相同大阿哥讲了一遍,说完之后还嘱咐大阿哥,因他查清此事不易,其中还牵涉到了御前伺候的人,明珠要大阿哥不要讲此事说出去,只他们二人知道就好。
大阿哥连连应是,向明珠保证,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待明珠放心后,大阿哥才笑道:“哈哈,没想到此事还是荣妃闹出来的啊!荣妃瞧着老实,此番出头,莫不是为了老三么?”
也没等明珠回答,大阿哥又道,“不过便是为了老三也没事,反正她就是针对太子的。要不然啊,皇阿玛也不至于将叔公给起复啊。估摸着,皇阿玛还是为了此事有些不喜荣妃的,要不然,怎么将我额娘给放出来了呢?”
大阿哥啧啧叹道,“谁都知道,皇阿玛不喜那庶妃赫舍里氏,太子硬要瞒着皇阿玛去救了胤禨,这就是忤逆皇阿玛的心思啊,也难怪皇阿玛不高兴了!叔公,你说皇阿玛会不会就此厌了太子,甚至对太子做出什么处置呢?比如说,动摇太子的地位什么的?”
大阿哥不好将话说的太明显,但他的意思,已然很明显了。
动摇太子的地位,这不就是废了太子么?
“大阿哥方才也说了,皇上这个时候将惠妃娘娘的禁足解了,就是为了压制荣妃娘娘的。而荣妃娘娘很明显是在皇上面前说了不是。此举一方面可以说是要抬举大阿哥的意思,因为这是皇上在老臣起复同一时间做出的决定,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又何尝不是压制荣妃不许荣妃再针对太子的举措呢?”
“大阿哥心里是清楚的,惠妃娘娘与荣妃娘娘之间,可不是一条船上的啊。”
大阿哥觉得明珠话里有话,可他一时却还解不出来,只能问道:“叔公的意思是——”
明珠的神色忽而凝重起来,沉声道:“大阿哥,老臣这些时针对索额图的党羽,包括大阿哥这一段时日的所作所为,那都是在顺着皇上的心意行事,也就是说,老臣和大阿哥都是皇上手中的棋子,是皇上用来压制太子和索额图的棋子,皇上无论将大阿哥抬举的有多高,老臣都请大阿哥不要忘了这一点!”
“皇上现在只是要压制索额图的势力,并非要打压太子,皇上只是想要牵制和压制太子的势力罢了。但是,这样做,是帝王对储君所为,并不掺杂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疼爱之心。大阿哥不要肤浅的以为皇上如此做就是厌弃了太子了,事实上并非如此的。皇上疼爱太子数年,亲自教导太子数年,几乎是把太子放在心尖子上疼爱的,又怎么可能说厌弃就厌弃了呢?”
“大阿哥,您千万要记住,皇上对太子的感情还是很深的,轻易不会废了太子,除非是太子做出什么叫皇上伤心欲绝,或者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来,皇上对太子没有感情了,而同时,太子已经不能胜任国之储君这个位置了,皇上才会废了太子的!所以,在确定皇上的心意之前,还请大阿哥不要轻易做出什么决断,即便有想要拿储君之位的心思,也要在皇上面前藏好了!在这个时候,大阿哥只要安于做好皇上牵制太子的棋子,这就足够了!”
“剩下的事情,交给老臣来做就可以了。”
大阿哥素来很敬重他这位足智多谋的叔公,闻言点点头道:“叔公放心,叔公的话,我记下了,日后,我自然都听叔公安排便是,叔公叫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明珠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
其实,说句实在话,不单大阿哥有那颗争储之心,便是他自己,又何尝没有想要助大阿哥争储的一颗心呢?
奈何时机不对啊!
所以现如今,他们都只能安于做皇上的棋子,然后耐心的等待时机了。
其实,说句实在话,大阿哥并不适合做太子,他的性格,在明珠看来,也并不适合做一个君王,太过莽撞冲动,且能说出来的缺点一大堆。要说大阿哥的好处,那也就只有一条,那就是多少还听他明珠的话。
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之前,他明珠也只能如此了。
康熙从大阿哥府上离开,直接去了三阿哥府上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太子府中。
石心玉在听了冯德春的禀报后,默然片刻未语,之后才问道:“太子爷处,可知道这个消息了?”
冯德春道:“回主子,李公公亲自去了,想来太子爷这会儿,应当已经知道了。”
石心玉点点头,便让冯德春下去了,继续盯着门口,但凡再有消息,再来报知。
若非她要在这里陪着四福晋,石心玉现在肯定就去胤礽去看看了。
一次不来尚可忍得,两次不来,胤礽心里只怕越发的不好受了。
大阿哥年长,先去他那里还可有理,可绕过太子,直接又去了三阿哥那里,这就说不过去了。
康熙此举,摆明了就是压制胤礽。
纵然康熙在去了三阿哥那里后再来太子府,只怕胤礽心中依旧是不好受的。
石心玉此时不愿去琢磨康熙的心思,她只是担心胤礽。
胤礽对康熙信任备至,不知听到这个消息后,他的心里,该是何等的伤心啊?
四福晋不如三福晋会说话,且年纪也小些,见石心玉沉吟不语,她也知道康熙不来太子府直接去了三阿哥府的事情对于太子妃和太子来说都不好,奈何她没经过这样的事,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也陪着石心玉一同沉默,思来想去,都没想出该说些什么好。
倒是石心玉,只沉默了一会儿,察觉到自己在陪客,倒是她先恢复了常态,继续陪着四福晋说方才的话题,倒是四福晋有些过意不去,结果还被石心玉看出来了。
石心玉笑道:“四弟妹不用忐忑,皇阿玛说了会过来就一定会过来的。何况,皇阿玛也没有说会什么时候过来,咱们只管安心等着就是了,不必着急。已近午膳时辰,我已经吩咐厨房准备了,等下叫了四弟过来,咱们一道用膳。”
四福晋听着这些话,心里倒有些佩服石心玉,这种情况下,太子妃还这般镇静,不愧是皇阿玛看重的太子妃人选,这要是换了她,估摸着心里早就慌了。
午膳送来时,石心玉让人去叫了胤礽和九阿哥一道来用膳,胤礽说他和九阿哥就在藏书的屋子那边用,石心玉听闻如此,便不再管了,吩咐人好生将膳食送过去,然后就专心在这边陪着四阿哥和四福晋用膳了。
用过膳食之后,石心玉还安排了屋子供四阿哥和四福晋歇息,不过四阿哥要看书,石心玉也就随他们去了。
这边九阿哥同胤礽用膳,九阿哥见胤礽如常吃饭,由衷赞道:“二哥,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能神色如常,我真是佩服你啊!”
胤礽淡淡一笑:“我若不神色如常,还能如何?哭天抢地吗?”
“那倒也不至于,”九阿哥道,“二哥,我要是你啊,我会觉得自个儿受了委屈,我肯定会冲到皇阿玛跟前去,亲口问问皇阿玛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的!要知道,皇阿玛可是最疼爱二哥你的啊,怎么今日倒这般反常呢?我始终想不通,皇阿玛干嘛最先去大哥还有三哥府上呢?”
胤礽闻言就笑了。
老九观人于微,能将老四的心思剖白的那么细致,却还是因为年纪小,平日里只沾书册,人心世故见的也少,又不曾办差历练过,又是被宜妃百般呵护着长大的,没有经历过什么波澜风雨之事,阅历尚浅,对于官场之事,帝王之心,终究还是没有一点见识的。
纵然在书册中读过万千帝王事,可到了眼前,他终究还是看不透也想不到的。
其实想想也是,他不也是最近才摸到了一点皮毛么,又怎能苛求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懂得这些事呢?
“等老九你再长大些,跟着二哥办差后,你自会明白皇阿玛今日之用意的。”
九阿哥不解:“干嘛非要等我办差呢?二哥既然懂得,为何不现在教我?”
胤礽移开视线,幽幽目光落于窗外:“因为现在,说不得。”
九阿哥还待再问,胤礽却怎么都不肯说了,九阿哥是个容不得心里有疑问的人,见胤礽不肯说,便想着,那不如回宫之后去问八哥,八哥也挺聪明的,估计能知道答案。
谁知,胤礽就像是摸透了他心中所想似的,他刚一冒出这个念头,胤礽忽而目露冷光看向他。
“老九,你若敢将这个疑问擅自问于旁人,往后,你就再也不要来二哥这里看书了。二哥,要不起你这样的弟弟!”
这话,说的很重。只因胤礽容不得九阿哥将此疑问求教于旁人,如此,就真是辜负他待九阿哥的一片心了,虽然这个浑小子现在还懂不得这些。
九阿哥被胤礽眸中冷光所震,又怕以后真的不能来了,连忙表示,他谁也不会问,就乖乖等着长大,等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见九阿哥再三保证,胤礽的目光才重新柔和下来。
从正午等到日落时分,三阿哥府上才传来康熙移驾的消息。
说起来,康熙在三阿哥府上待的时间比在大阿哥府上时间还长,听说,康熙还在三阿哥府上看了几场戏,玩乐了许久,比在大阿哥府上还要尽兴。
只是,这好不容易才传来的移驾消息,却并非是康熙到太子府这边来了,而是康熙回宫去了。
康熙从三阿哥府回宫,直接将陪伴在身边的一众阿哥们带回宫中,特意遣梁九功来太子府向胤礽说明不来太子府的原因。
胤礽和石心玉都在屋前听梁九功传话。
四阿哥、四福晋、九阿哥从旁相陪。
梁九功道:“太子爷,万岁爷在大阿哥府上逛了许久的园子,说大阿哥府上的园子景致不错,比之御园的要好看些,又在大阿哥府上用了些茶点,几乎是将大阿哥府上都走遍了,都没有歇息多久,后来,去了三阿哥府上,用了午膳歇息了半个时辰,又去逛了三阿哥府上的园子,之后,便在三阿哥府上听戏,如此忙碌一日,到了日落时分,万岁爷便有些疲累了。”
“万岁爷说许是吹了秋风,有些头疼,又记挂着今日的奏折尚未批完,就先行回宫去了,万岁爷说,今儿天晚了,就不来太子爷府上了,等明日再来。”
康熙不来了,直接打道回宫了,白等了一天的胤礽又能怎么样呢?
他能发脾气吗?他能表现他的不满吗?
不能啊!
胤礽只能做一个恭谨的,关切父亲病情的儿子:“皇阿玛回宫后,可曾宣召太医?不若我随梁总管进宫看看皇阿玛好了。若皇阿玛实在难受,明日不来太子府也是一样的。我这里都不要紧,只求皇阿玛能保重龙体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