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拂晓,通城,清军大营。
早上天还没有亮透,营中就响起了尖利的喇叭声,起床的时间比平常早了半个时辰,清军士兵们饱餐战饭,结束停当,来到校场列队集结,清军主将陈泰迈步登上将台,用威严的目光缓缓扫过三军将士,几千名清军立刻变得鸦雀无声,都不由得把腰板挺得笔直,偌大的校场落针可闻。
“儿郎们,昨晚睡得好吗?”陈泰的声音很洪亮,在空旷的校场上回荡不停,隐隐竟有金石之声。
他的名字因为音译的问题听起来像汉人,其实却是如假包换的镶黄旗钮祜禄氏,将门之后,骁勇善战,跟着皇太极打过锦州,攻过朝鲜,顺治帝登基后被授予一等甲喇章京,出征湖广之前又加封靖南将军头衔。
“好!”几千名清军如同一个人般齐声大吼,声震校场。
“睡得好就对了!睡的好就有力气杀南狗……”陈泰慷慨激昂地做着战前动员,清军士兵不时发出整齐响亮的回应,士气高昂。简短的训话结束之后,陈泰一声令下,率领清军从通城东门出城,在距离城门五里的位置列阵部署,进行各种战前准备。
陈泰催马登上一处缓坡,抬头向四周望去,前面是一片宽广的开阔地,隽水河在北侧缓缓流淌,南侧是一片茂密的树林,通城县城在他的身后。这是他精心挑选的战场,既能充分发挥八旗骑兵的优势,又能让天佑兵的各种火器发挥威力,他仿佛已经看到,明军在大炮、弓箭、火铳和虎牙刀的反复蹂躏下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最后被杀的溃不成军!
“两万多南狗的首级,可是一份大功呢!”
虽然在战前不该胡思乱想,但陈泰百分之百确信能打赢这一仗,不由自主地开始计算战果。楚军也没有太多的时间,今天必然要来攻城,那汪克凡也算明军中的善战之将,如果进攻受挫的话很可能会引兵退走,以后还是个讨厌的麻烦,怎么才能把他们彻底击溃呢?
得想个法子引住他……陈泰在马上转过身,盯着通城残破的城墙若有所思,这座县城也许就是最好的诱饵。
通城的城墙被宋江破坏之后,一直没有多余的财力物力重新修缮,残破的城墙像一所上了年纪的老房子,三两天内肯定修不好,听说那汪克凡最擅长攻坚破城,陈泰一开始就没有准备据城坚守。
撤退逃跑也不行,陈泰如果要跑,只能向岳州府方向撤退,要么走西北的羊楼洞,要么走西南的湘阴县,羊楼洞方向的官道位于大山之中,地形太过险恶,湘阴县方向则要渡过汨罗江的两条支流,从大山后面绕过去,都不是一马平川的康庄大道,清军人生地不熟,走到半路有可能被包围歼灭。
主动迎战也不可取,楚军到底兵力占优,汪克凡又是善战之将,清军主动进攻未必能占到便宜,最好还是以逸待劳,把他们引到通城城下来打这一仗。让陈泰感到警惕的是,楚军到了通城以东四十里后竟然停下来休息了一天,分明是蓄势待发的节奏。
“这个汪克凡在明将里也算能打仗的,是个劲敌。”陈泰并没有惺惺相惜的感觉,他戎马半生,从来都是踏着敌人的尸体一路向前,为大清开疆辟土,几乎没有尝过打败仗的滋味,越强的对手越能激发他的斗志,汪克凡善战,陈泰就更渴望砍下他的首级。
两黄旗作为皇帝的亲信,本来一直驻守北京,捞取军功的机会比其他各旗少了很多,陈泰这次能来湖广作战,还是辅政叔王多尔衮的恩典,但是陈泰动身之前听旗主额真含糊说过,辅政叔王把两黄旗的精锐调出北京,恐怕有别的用意……
陈泰不在乎这些,在爱新觉罗家族面前,钮钴禄氏无疑只是奴才,能带着旗下子弟捞取军功就好了,何必去操心主子间的恩恩怨怨,他现在还不算高级将领,对朝局没有任何影响,只要能打胜仗,无论谁执掌大权都会重用他。
此战必胜!
陈泰充满了信心。
他手下有两千多八旗骑兵,一千多河南绿营步兵,一千多天佑兵,全都是精锐部队,肯定能打败那两万多明军。
他手下的八旗骑兵以阿礼哈超哈兵为主力,噶布什贤超哈兵为辅(前锋营的前身叫噶布什贤营),还有七十多名巴雅喇兵,个个都是镶黄旗的热血儿郎。
天佑兵的战斗力也不容忽视,他们都使用精良的鸟铳,不像有些绿营兵还拿着三眼铳,在陈泰看来,三眼铳其实就是一根能冒火喷烟的铁棍子,当成冷兵器还更好用一些。
除了火铳兵之外,天佑兵更厉害的还是炮兵,经过两天的准备,他们在这片战场上修筑了一些简易工事,几门大炮早就用骡马车辆运送到位,其中的两门红衣大炮可以打五斤重的炮子,是攻城拔寨的利器,另外还有六门轻便的虎蹲炮,最适合野战使用。
那一千多名河南绿营是步兵,清军入关之后,尤其到了地形复杂的江南之后,八旗骑兵和绿营步兵已经养成了协同作战的习惯,有这些仆从军充当外围部队和炮灰,八旗兵感到比以前轻松了不少,当然,绿营兵也有战斗力比较强的精锐,就像这支河南绿营就不错,陈泰对他们的主将张应祥还算客气。
“踏踏踏踏!”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张应祥和一名八旗斥候策马奔了过来,对陈泰行礼后急慌慌地说道:“启禀章京大人,南蛮到了城东十五里的地方突然分兵,以大军主力监视东门,一部转向城北码头方向,我营中乙哨已被击溃,码头那边只剩三百儿郎,恐怕守不了多长时间。”
陈泰心中一惊,问道:“南蛮现在到了哪里?离北门码头还有多远?”
那斥候答道:“离码头不足十里。”
如果骑兵疾驰的话,十里路一刻钟就能赶到,陈泰立刻对张应祥命令道:“你现在亲自去北门码头,一定要防备南蛮轻骑突袭,只要能坚守一刻钟就算你立功,我这就带大军接应……”
打仗有时候和下棋一样,一着不慎被对方抢了个先机,虽然暂时没有丢子,但以后难免步步被动。通城位于隽水河以东,如果楚军占领了码头,清军的退路就被切断,背城一战变成背水一战,危险性也随之大幅增加,所以陈泰必须要去救援码头。
二百名八旗游骑快马驰援北门码头,张应祥也带着六百名绿营兵匆匆赶去,其他的清军大部队正在原地休息待战,听到明军来了纷纷披甲上马,准备出战,陈泰却没有急着下令出发,而是耐心等待着其他斥候的回报。
果然,后续的斥候探马流水般地带来最新情报,整个战场的态势清晰地展现在陈泰眼前,楚军除了转向北门码头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动作,两万大军分成前后几部,都在向西北方向前进。
“看来是真的盯上了码头,避实就虚,有点意思!”陈泰下意识地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楚军既然大张旗鼓地来攻,却眼看着通城县城这个大桃子不摘,出乎意料地突然转向北门码头,说明汪克凡颇为狡诈,不敢和严阵以待的清军正面作战,而是试图攻击清军的薄弱环节。
但是,两军即将短兵相接的时候突然迂回转向,侧翼就会暴露在敌人面前,陈泰现在面临着一个巨大的诱惑,如果趁势拦腰一击,很可能把这两万多楚军分割成两部分,进而彻底击溃。
楚军的破绽显而易见,打还是不打?陈泰有些犹豫。
从汪克凡过往的经历来看,此人并不是庸将蠢材,他这么做很可能是故意卖个破绽,引诱清军去攻……但是陈泰再三考虑,都没有发现其中有什么危险,北门外的地势更加开阔平坦,除了一座光秃秃的小土山之外,再没有任何险要之处,也就是说,那里更像一个公平决斗的战场,对于骑兵居多的清军来说,还略微占一点优势。
“其实对他来说也算不错了,总比东门这里好。”陈泰突然茅塞顿开,楚军现在就是希望公平决斗,不想在东门和早有准备的清军作战,汪克凡应该是自恃兵力占优,企图坚守一点引诱清军去攻,然后四面合围一决胜负。
“这个计划倒是不错!但对自身的实力估计过高,如果我派出巴雅喇兵和阿礼哈超哈兵发起凿穿进攻,汪克凡能顶多长时间?一刻钟?两刻钟?反正不等你大军合围,我就先把你的腰杆打断了。不过这样一来,他肯定会收缩退走……”
陈泰第一个念头就是派骑兵突袭,但慎重地考虑一下,又否决了这个方案,汪克凡既然敢故意示弱,肯定藏着什么手段,陈泰虽然不怕他,但巴牙喇兵和阿礼哈超哈兵太过珍贵,万一伤亡太大就不好了。
除此之外,他还担心一旦把楚军拦腰截断,汪克凡就会放弃原来的计划,转而收缩后退,这一仗还是难分胜负,与其这样还不如换一个思路,光明正大地接受楚军的挑战,把战场转到北门方向,堂堂正正的进行一场决战。
拿定主意之后他下达命令,骑兵、步兵和天佑兵一起行动,大军转向通城东北方向,出前十里向楚军压了过去。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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