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仙住的地方叫东桑阁,取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之意。
宜仙喜好花草,故其楼台长廊下遍植盆景,中间布假山溪水,泠泠淙淙,中有双鲤鱼,一红一白躲在碧叶莲花下。宜仙闺房的窗外便是榴花艳艳,又有桃李春风,精瘦梅枝。书房的桌案对去,是小溪假山,莲叶生辉,又植绿竹青葱,清明得宜。
一大早宜仙便被大丫鬟青雨叫起,洗漱用餐后直接送到书房,美名其曰:读书习字,修身养性!
宜仙恨不得将手中的笔一把扔出去!
读毛线的书啊!宝宝聪明可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好吗!
写毛线的字啊!宝宝最讨厌写字了!
啊啊啊啊啊啊……
内心无数个小人儿在咆哮,面上自然也带了几分不愉。
“小姐,您就忍忍吧!您六岁才开始习字,还是前些儿日子老爷提了以后夫人才想起这事来的,那兰芝楼的二小姐可是三岁就开始读书习字了!这您不蒸馒头也得争口气啊!”苦口婆心的大丫鬟青雨。
哎呦喂,这个大丫鬟做得真累,得叫小姐起床,看着小姐读书写字,还得拦得住坏人,打得了土匪,唉,真累,嬷嬷是不是该长点月银了。青雨望着满脸不愉快的小姐深深的觉得自己小命堪忧,一双眼睛委屈巴巴的看着宜仙,又是担忧自己的小命,又是担忧自己的月银子。
“你也不想想,人家可是咱们家的神童!三岁读书背诗还一字不错!”所幸将手中的毛笔扔了,拿起旁边的一本游记一边看着一边掐着嗓子说话。
末了还冷哼一声以示不屑。
“你那么欣赏人家,要不我禀了母亲,送你过去?”
青雨心下一个咯噔,顿时有口难言,苦哒哒的说:“小姐!您这是什么话,青雨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含情脉脉的望着宜仙,眼里润润的,好生委屈。
“得了,人就行了,鬼我可不要。没事大晚上的非得吓着我不可。”翻书,继续看下一页。
青雨撇嘴,小姐又拿我寻开心。
说来,青雨和宜仙也是自小的情分了,是和昭自外面救回来的,反正内里怎样谁知道呢!对外也就这样呗,在青雨十岁的时候就来到当时仅有三岁的宜仙身边伺候了。说是主仆,情分到更像姐妹。
虽然从未承认过。
“夫人刚才遣人来说今晚宫中有个宴会,让小姐下午好好收拾收拾,随她进宫。”
“进宫?”宜仙疑惑“我打小身体便不好,耐不得宫里那套礼仪,娘亲一向不带我去的,怎么这次?”
“说是国师回来了。连带着还有国师师门的仙人。”青雨回到,大抵猜到了长公主此番为何。
“仙人?”宜仙好笑的琢磨着这两个字,真是什么人都敢叫仙人了!
“夫人的意思应该是想寻国师替姑娘诊断一番,毕竟打小姐出生前,国师就外出了,说是去寻什么人,至今方回,也不知找到没有。不过这些都和我们没关系,只要国师回来了,看在夫人和皇上的面,姑娘的病啊也会有法子治的!”青雨很开心,她在宜仙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就待在她身边了,看着她一日日出落的越发玉雪可爱,一天天长大,情分自然不同。
“不过是常人吹的仙人,又不是真的,我这娘胎里带来的毛病也不是什么大毛病,郑太医不也让我好生养着就行了吗,不过倒是那寒病有些折磨人,大夏天的不给用冰,还不知道今年得折腾成什么样呢!”想到自己娇娇弱弱的身子,宜仙心底一股子郁气,加上这事的罪魁祸害还是自己以为天真无害的妹妹,呵呵→_→,心里什么滋味自己最清楚。
反正青雨看见她们家小姐差点把书给撕了。
“小姐,国师不一样!国师可是真神仙!生死人肉白骨的!”青雨很是认真的反驳,自家小姐这般态度,万一惹了国师不快那可就遭了。
翻了个白眼,天界有哪些神仙她还不清楚?
“是是是,他老人家生死人肉白骨行了吧!不过他到底要寻什么人,足足寻了六年,而今可是寻到了?”对于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国师足足寻了六年之久,宜仙还是很好奇的。
“只听说是个眉生莲华的人,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对了,今晚的宴会,二少爷去吗?”突然想起那个让人无语的同胞兄长,宜仙真的是满肚子的牢骚。
“听夫人身边的嬷嬷说不会。”免得这位能推嫡亲妹妹摔倒的兄长今晚再把事给搞砸,夫人一大早就遣人将二少爷送去了他夫子江源先生那里,明日才回来。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宜仙心满意足的歪在座椅上看书。
你说练字?练什么啊,她才六岁呢!看看书就好了。
夜来了,星葳蕤。
宮宴摆在太液池,大片大片的碧波荷叶,多多半开娇羞的粉白莲花,碧波清清,设莲灯盏盏,回廊曲折有情,白石为路,华灯其上,中有华庭,形如阴阳八卦,四面回廊归一,不是很大,大抵能容纳百来个人,不过今夜能来此的,都是权贵之中的权贵。武家,也就和昭长公主有此荣誉。为了这个,武清河又不得不许下诸多好处,谁让曲氏又开始闹了呢!她倒是不在意这些,可她闺女武宜锦可是神童,以她的资质定能入了皇宫贵胄的眼,那时她们娘两就不用看人颜色过日子了!
对此只能呵呵了,也不想想宜仙的娘亲可是长公主!和昭长公主!皇帝的亲姐姐!皇上登基她可是有着从龙之功的!就算不说这些功劳人家姐弟之间感情深着呢!
这样傻的人,真能活到现在?
和昭领着宜仙走过回廊,来到皇帝位置的右下方第一个位子。此时,人已来了许多,一个个衣冠楚楚,不是四五十岁的老臣就是年少公子风流,折扇轻摇,银冠束发,端的一派君子模样。
少顷,宴会开始。
“皇上驾到”
宜仙跟着和昭随大流行礼跪拜。
这是她第三次见这位舅舅。一次满月,一次百日,还是皇帝亲自上门来见的,谁也不能指望一个动不动就要叫太医的奶娃娃去宫里参拜不是?这也太残暴了。
“都免礼吧”皇帝年三十,小长公主五岁,十岁登基,太后亲政至其加冠,皇帝登基那年,长公主赐婚于当科状元武清河,太后的命令却是皇帝的旨意。当然武清河的状元的确有水分,太后与长公主皇上不和,皇帝登基非她所乐意见到的,但先帝有旨她无可奈何,对于长公主却是可以小小的教训一下的,便下旨赐婚给了平民出身的武清河。后皇帝加冠,太后隐居佛寺,奈何已经有了武宜轩也不好使其和离,只能见机行事了。对于长公主母子几人,皇帝更存了几分愧疚。
“听闻今儿个奴奴也来了,来让舅舅看看。”皇帝笑得很温和,三十上下,刚好是最盛的年纪,眉眼间与长公主有五分相似,在宜仙看来,很是亲切。
“奴奴见过舅舅”声音绵软,赤子童心。
对上皇帝的眼神,一点都不害怕,还笑了笑,好看的眼睛弯成了月牙,闪烁着星光点点,像极了今晚的月色。
“好,好,好孩子,身子怎么样了,可还好?”皇上很高兴,这姑娘随她,胆子大,不怕他!
奴奴小心的瞅了一眼自家娘亲,笑眯眯的说:“奴奴觉得自己身体很好的,可是娘亲不放心,成天把我据在房间里!”
“回皇上,这丫头成天里就想着出去玩,可她身子弱,太医嘱咐了需要静养,加着年前落水那事,如今身子还未大好。”和昭没好气的看了一眼自家闺女。
“哦?”皇帝皱眉,“过来,让舅舅看看。”奴奴依眼来到皇帝跟前,转了一圈。
“舅舅看我是不是什么事都没有!”星星眼看着皇帝,就差直接说皇帝舅舅带我出去玩吧,别让娘亲看着我了!
“你啊你!”皇帝揽过奴奴,“抱在怀里都没几两肉,我看还得让你娘亲多看着你一点才对,免得又生病!”捏了捏奴奴的脸颊,好歹还有点婴儿肥。
宜仙撇嘴不高兴。
“哈哈,你要是无聊,就来皇宫寻你舅母表哥表姐,你前些日子让你太子哥哥给皇后带了只流云百福簪?皇后可喜欢那只簪子了,你有心了!”
“真的吗?”奴奴睁大眼睛,星星遥遥,入此黑眸。
“舅舅难不成还骗你?”皇帝做出不高兴的样子,引来奴奴一阵娇笑。
“对了,前些时日下面的人进贡了些稀奇药材,皇姐待会回去的时候我让苏喜给你带过去。苏喜,你可记着了?”皇帝拍拍奴奴的肩膀示意她回到和昭身边。
“诺”苏喜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管着皇帝的日常起居,深得圣心。
“算算时间,国师也该到了。”
皇帝话音刚落,便见到水波潋滟上两人白衣款款,踏水而来,其风姿神韵,人世罕见。惊得守门的太监也忘了通报。
宜仙挑眉,这时候她倒是有些明白为什么都说这国师是仙人了。这两人,若论姿态风仪,到的确是人世稀少。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不是仙人又是什么?
“浮尘”这是国师,年岁不知,容颜俊美,声音款款若风拂柳。
“白逸”随国师而来的年轻人。
“见过皇上。”
连行礼都行的这般云淡风轻,芝兰玉树。宜仙感叹,不知道怎样的水秀山青才能养出这般人物。
今晚的宴会,还真没来错。
“国师倒是许久不见了,回来就好!”皇帝开怀,“不知这位白逸公子是?”
“禀皇上,这是臣的师侄,此番前来也是为了寻人。”
“哦?国师还未寻到所寻之人?”
“惭愧,尚未寻到。”
“国师想寻眉心有莲花的人?寻来做什么呢?”宜仙很好奇,压根就没管自家娘亲一个劲儿的拉自己的袖子,还是把问题提出来了。
一时间,满堂寂静。
谁都知道,国师这个人吧,想说的自然会告诉你,不想说的,问也没用,六年前国师没说,六年后也一样不会有人问。
奈何这是个不知道的孩子。
浮尘国师看了一眼宜仙,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却突兀的心有所感:“六年前我师门长辈曾得一神谕,若寻到一眉心有莲的人,将一枚玉佩交给他。”
“玉佩?也是六年前寻到的吗?”
“是,六年前得到神谕的同时,也降下了一枚玉佩。”
皇帝与和昭在一旁震惊,剩下的只剩下风化了。
“你”
“撒”
“谎”
奴奴一字一顿,眉眼平静,仿佛不知道与她说话的人是谁,是什么样的人。
满堂寂静,皇帝与和昭也未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