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冰冷,耳垂的伤口刺痛,后背更是断裂了一般地疼,陈沐感觉自己的双脚都麻木酸软,如何都抬不起来。(书^屋*小}说+网)
他尝在海上漂流,体会过这种性命顷刻被扑灭的绝境,但又有所不同。
凶猛的河水不断冲击,根本不是自己所能够掌控的,若非吕胜无死死拉扯,陈沐早不知何时就被卷入漩涡之中了。
陈沐只能宁息闭气,趁着浮头那一瞬间来换气,身体手脚也不知多少次撞击在石头或者浮木之上,身上也不知剐蹭出多少伤口。
性命就如同脆弱的鸡子,捏在老天爷的铁手之中,不知何时就会被捏碎,这一刻,所有的念想都成为幻想,脑子里所剩的,便只有活下去的信念。
也不知漂流了多久,陈沐只觉着领口一紧,悬空感让他的心都漂浮了起来,而后便重重摔到地面,他竟然被吕胜无丢到了河岸上!
陈沐知道,想要将自己丢上来,必然要使尽全力,而反推力会将吕胜无葬送在河底!
“先生!”陈沐也顾不得这许多,爬到河边来,可眼前只有依旧咆哮的河水白浪,哪里见得吕胜无半点身影!
遭受了那一枪,虽然有皮甲护着,但陈沐的脊柱该是受到了损伤,此时双脚麻木,如何都行动不得,想起自己对吕胜无的误解,想想自己的软弱无能,再看此时吕胜无拼死相救,陈沐的心中既是悲痛又是自责。
父亲与他并不亲近,对他的教诲也没几次,但物以稀为贵,正因为教诲少,他反而铭记着父亲的每一条教训。
父亲尝说,有多大的肚子,便拿多大的饭碗,此时的陈沐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自己的实力实在太过弱小,帮手又靠不住,靠得住的帮手又会受到牵扯而陷入危险之中,甚至因此而丧命。
所以想要报仇,必须要亲自报仇,而且不能再冲动莽撞,一定要懂得隐忍,这才是所谓的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收拾起悲伤的心情来,陈沐尝试着站起来,然而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他只能慢慢往前爬。
然而河滩上全是砂砾碎石,没爬多远,他的手肘和膝盖已经被磨破,身上的小口子也都被撕扯开来,鲜血涂了一地。
“这样不成,怕是没爬出去便要失血而亡了!”陈沐虽然年少,但却经历了这么多大事,自救的意识还是非常强的,当即便停了下来。
河滩上除了石头之外,还有不少芦苇和香茅草之类的植物,陈沐平日里四处采摘药草,对这些药草的药性已经烂熟于心,寻思了片刻,便爬到一旁来,采摘了新鲜的夏枯草和变豆菜,嚼烂了叶子,糊在了伤口上。
夏枯草和变豆菜的汁液都可以用来止血,虽然嚼得满口甘苦,但陈沐却只能这么做了。
做完这些之后,陈沐又掰下新鲜的芦苇芯,也不消清洗,嘎嘣嘎嘣如同甘蔗一般吃了起来。
这东西很是清甜,清热泻火,生津止渴,而且利尿除烦止呕,陈沐吃完之后,总算是稳了下来。
腿上的伤口还有剧烈的痛感传来,这反倒让陈沐感到很庆幸,因为这说明脊柱损伤并不是很严重,双腿也没有彻底瘫痪。
练武的这段日子,除了内服外用各种草药之外,吕胜无还每日里帮陈沐推拿活血,陈沐此时便依样画葫芦,给自己的双腿按摩揉捏弹拨提打,尽快回复双腿的控制权。
吕胜无也不愧是陈沐的贵人,照着这样的法子揉捏了一阵之后,双腿的伤口更疼得厉害,但陈沐尝试了一下,双腿终于是听使唤了!
陈沐心头大喜,但也不敢松懈,虽然他们选择跳崖,而且最终生还下来,但吕胜无被河水卷走,他便失去了最大的保障,追兵不知何时回来,此地自是不可多留,且刻不容缓,必须马上离开!
天气尚未寒冷,岭南地区便是冬天也不会太冰,更何况现在才刚入秋,身上衣服也不多,陈沐便是将衣服全都撕成布条,怕也不能包扎伤口。
横竖药草糊糊已经与伤口黏合在一处,陈沐也就暂时不去理会,折断芦苇杆充当手杖,支撑着便站了起来。
虽然身体各处仍旧传来痛感,但陈沐也只能忍耐着一步步往前。
河滩上全是芦苇和碎石,靠岸的地方又全是半人高的香茅草等植物,泥沼浸泡,举步维艰,似乎还有蚂蟥水蛇之类的危险,然而陈沐哪里能顾得这许多。
也不知走了多久,陈沐觉着整个人都要虚脱了,抬头望去,终于是一片开阔之地,总算是离开了河滩!
此时乌云散去,天顶的月娘如仙宫漏下来的灯光,照白了大地,虽然给陈沐照亮了前路,同时也增加了陈沐暴露的危险!
借着月光,陈沐辨别了一下方向,便朝东南而去,他对周遭地理并不算太熟悉,心中也不敢太确定,这个方向到底能不能走到二两村,也只能看运数。
暗自提了一口气,陈沐正要抬脚,身后却传来啪嗒嗒的粘腻脚步声,分明有人从水里走了出来,紧接着便是芦苇丛里传来的悉索声!
越过半人高的香茅草,陈沐果真见得一人,从芦苇丛里钻了出来,竟是阴魂不散的何胡勇!
他的样子也着实狼狈,脑袋已经被石头磕破,鲜血从额头上流淌下来,满脸猩红,一双眼眸子却仿佛夜猫散发着凶险的光一般,让人感到一阵阵的心悸!
陈沐捡来的腰刀早已遗落在大河之中,此时手中便只有充当手杖的芦苇杆,跑是跑不了,打也打不过,心中叹息一声,到底是停了下来。
“雒剑河,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就对我不死不休,我陈家是洪顺堂魁首,你则是西阁大爷,堂堂正正的执刑长老,为何要这般样?”
何胡勇的刀剑也已经被大河卷走,甲衣也不见了,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条犊鼻裤,在月光的照耀之下,他遍体都是伤疤,活像一具缝缝补补又泡水多日的尸体,更是让人心骇。
何胡勇走到陈沐的前头来,正要开口,却朝陈沐身后的暗处扫了一眼,不过眼神太过隐晦,陈沐的注意力都投在了他的伤疤上,也并未察觉。
何胡勇本想开口,只是嘴唇翕动,最终还是忍了下来,而后才朝陈沐道:“本官也不明白,你可曾见过那个甚么西阁大爷雒剑河?为何就笃定了本官就是他?”
他一边说着,一边绕着陈沐走动,渐渐便走到了陈沐的身后。
陈沐也是苦笑,懒得再面对何胡勇,正面攻击他都打不过,何胡勇根本就没必要背后偷袭他。
“我洪顺堂的人,从来都是敢作敢当,你连这个都不敢承认,算甚么英雄好汉?”
陈沐如此说着,突然感觉后颈清凉,竟然何胡勇凑到了他的耳后,便听得后者低声道。
“你既如此笃定,便该知道,西阁刑堂是最隐秘的身份,谁会承认?”
何胡勇如此说着,无异于间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陈沐心头一紧,手里却松了,因为何胡勇竟趁着这个空档,将他手中的芦苇杆给夺了过去!
“终于还是要杀人灭口了么!”陈沐陡然心惊,然而他已经没了抵抗之力,只能闭上眼睛等死!
可就在此时,身后风动,只听得咻一声,而后便是噗嗤闷响,紧接着便传来一声尖利的惨叫!
“啊!”
陈沐赶忙转身,却见得何胡勇朝身后暗处的灌木丛飞奔而去,不多时竟将一个人给丢了出来!
那人穿着巡防营哨兵标长的军装,左小腿竟被芦苇杆扎了个通透,芦苇杆那参差的断口上满是粘稠的鲜血,还在滴滴答答流着!
“管带!是我啊!是我啊!”那人也是巡防营精锐,没想到这么短时间,竟是绕过了狗脊崖,沿着河岸找到了这里!
面对巡防营的侦察尖兵,何胡勇并没有误伤同袍的那种慌乱和愧疚,而是冰冷地扫了他一眼,轻轻叹息了一声。
“适才的话,你都听到了?”他蹲下来,朝自己的属下如此问道。
那哨兵脸色煞白,原本因为痛楚而纠结在一处的脸,瞬间便因为恐惧而舒展开来,瞪大着双眼,赶忙答道。
“小的躲在后头,听不真切……不不不!小的甚么都没听到!您是巡防营的管带,又岂会是洪顺堂的贼人!”
“不不不!小的疼坏了脑子,嘴巴都不清楚了,小的是真的甚么都没听到!”
陈沐恍然明白过来,何胡勇奋不顾身地追杀他,估摸着也是为了保守自己的身份秘密,今遭怕是先灭了这哨兵的口!
然而何胡勇却只是冷笑,一把将那芦苇杆给拔了出来!
“啊!!!”那哨兵疼得满地打滚,何胡勇却将带血的芦苇杆递到了陈沐前头来。
“你来,杀了他,不然我第一个杀你!”
看着那滴滴答答落着血的芦苇杆,陈沐也是心头发紧,他毕竟没杀过人,更何况杀的还是巡防营的兵!
若他杀了这兵,何胡勇就能以此为由,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深渊,届时可就更加说不清了!
然而陈沐并没有怀疑何胡勇的狠辣,若自己不杀这哨兵,何胡勇必然说到做到,真真就要先杀他陈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