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清冷的琼桐宫中回荡,甘美抬起头来,原本因为听见陌生足音而准备的漠然之中浮现出一丝惊讶:“你来做什么?”
“父皇说让你自生自灭,没想到你不但活到了现在,在这里竟还过得似乎不错。”甘棠挥手驱赶着殿中尘土,皱着眉,半晌才挑了张看起来最干净的椅子坐下,斜睨着甘美,“看不出我们那个二哥竟对你这么好。”
甘美讥诮一笑,打量着他:“嫡长子被废了,新太子却不是你,我还以为永信宫这段时间都在关起门来抱头痛哭,真是想不到你竟然还有心情到这里来?莫非本是想看一看我落得何等凄凉下场来安慰下你自己?只可惜你却要失望了,在这儿我过得比倚晴斋更闲适,至少没有了那惹人厌恶的老妇需要我处处提醒自己谨慎小心。”
“不过琼桐宫再闲适,终究不是久留之地。”甘棠悠悠道,“你今年才十三岁,难道就甘心一辈子被关在这里到死为止?当年你母妃……”他看了眼正殿方向,似笑非笑道,“拼着最后的理智求父皇留下你,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在这里陪着她么?”
甘美厌恶道:“你还有脸提我正殿的母妃?”
“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甘棠淡然道,“何况你母妃进宫以来难道就没对别人下过手?若不是她先辱我母妃过甚,我母妃也不至于用那等手段对付她,以至于被人抓住把柄,辖制多年!”
“那就是你母妃的报应了。”甘美冷笑。
“可我母妃至今还好好的在永信宫。”甘棠微哂,“你确定要继续吵下去么?你我都觉得自己母妃委屈……”
甘美冷冷打断道:“我不觉得母妃委屈,只觉得她心还是不够狠,早先得宠压得所谓沈家嫡女黯淡无光时,若有你母妃一半的狠毒,早早将她弄死了事,说不得你母妃如今的位置就是她坐……而你这孽种也不见得能生出来了!”
他骂得刻薄,一向脾气不好的甘棠竟神色丝毫不动,悠悠道:“也是,你跟着澂嫔许氏,靠谨慎微小得皇祖母怜惜才在这宫里活到现在,从前被我打骂连个不满的眼神都不敢有,如今反正落到了这一步,怎能不抓紧机会在言辞上多占些便宜?”沈淑妃虽然不怎么得长泰宠爱,但他们母子却是一向被太后所看重的,尤其甘棠,甘霖自幼被立为太子,长泰亲自调教,自无什么空闲在仁寿宫里承欢膝下,而甘然的养母又不得太后喜欢,甘美身世遭疑,甘沛是嫡子,所住的未央宫离仁寿宫远不说,前几年年纪也小,嘉懿太后最疼的就是甘棠,他此刻虽然没有疾言厉色的反驳,可是这番话里所藏的傲意却比什么样的叱骂都犀利。
“只是言辞上占便宜?”甘美却冷静下来,微微一笑,“你从来都看不起我,如今居然肯亲自到这里来,要么是遇见了难处,要么就是有什么计划,总之必然有所求!”他传长泰庞大后宫之中几十年来都是最美丽的那个女子的美丽凤目里流动起慑人的寒光,“你以为我只会在言辞上占便宜?”
甘棠见他这样反应,目中倒有点惊讶,不过很快又笑了:“这么说来你虽然打算狮子大开口,却也是想合作的?”
“那得看你我各能拿到多少好处!”甘美冷冷的道。
“若是你拿大头我拿小头,你觉得我还会过来并这么好耐心吗?”甘棠似笑非笑。
甘美想了一想,倒也心平气和的点了点头:“说你的来意——看到你这张脸,我实在很想在上面打上一拳!只可惜我如今伤还没好,年纪也比你小,实在没把握能打赢,否则……”他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哦?这么说,你是提醒我走时先打你一顿?”甘棠嘲讽的瞥了他一眼,单刀直入,“你为何谋害皇祖母?”
当日德泰殿的寝殿里面发生的事情,虽然淑妃和甘棠都不在场,可是淑妃好歹是从长泰二十六年起协理宫务的人,加上事后长泰怒不可遏之下将名义上所谓误诊的余太奇下旨当庭杖毙,却亲手对四皇子甘美处杖刑……虽然对外透露的缘故是余太奇弄错的那碗药是甘美在不知情时喂给了太后,从而导致太后受害,但淑妃在宫里多年,所知道的秘密也不少,联合起来也把真相拼了个七七八八,甘棠今日前来,自是先声夺人。
哪知甘美听了脸色一沉:“胡说八道!人人都知道是余太奇那庸医开错了方子害得皇祖母一病不起,我也因为没能查看出那药汤不对甘受父皇责罚,自请幽闭此处为皇祖母祈福……你这么说是什么用心?三皇兄啊,大皇兄被废后二皇兄被立为储君而不是你,做弟弟的也知道你心里定然不那么痛快,可也不能为了发泄自己心中不满……故意造谣,将如此骇然听闻的逆伦之事,栽赃在皇家头上吧?莫非三皇兄你这些年来的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去了?”
“你……”甘棠面色古怪,甘美这番话实在大出乎他所料,甘棠固然极为厌恶这个四弟,实际上因长泰这些年来膝下也就这么几个皇子,所以他自认对每个人都下过一番工夫了解,甘美作为皇子身来尊贵,但因为生母和养母的关系却不得不以谨慎微小的态度在这宫里生存下去,在这样矛盾又压抑的环境里,养就了骨子里的桀骜与疯狂!否则即使对皇祖母恨到了极点,敢像他这么直接迅速的做出决定的人却也不多……
这样的人,本不该不敢承认自己做过的事!
“你知道了皇祖母的秘密,是也不是?”甘棠盯着他的眼睛,半晌,若有所思的笑了笑,“这儿没有旁人,不必慌张,那晚可是有人看到你去了除华宫的……除华宫里……前朝的废妃高氏,就在那天清晨触墙自尽了,你敢说和你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