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此过程之中,作为罪魁祸首的杨幺,还是免不了身首异处的结局。
杨幺虽死,却留下了一个女儿杨瑛,杨瑛招婿生下儿子杨继,杨继又生下女儿杨玲娇。因此,杨玲娇算是杨幺第四代的直系子孙,自然对岳飞有着血海深仇了。
听了这段故事,众人真是唏嘘不已,就连口若悬河的柴安风一时都不知如何应答。
只见杨玲娇挥挥衣袖在眼角处拭了拭泪,道:“怎么样?现在懂了吧?知道老娘为什么看到岳飞的旗号就来气了吧?”
“这又是何苦呢?”柴安风叹息道,“岳飞当年也是出于无奈啊!杨寨主不妨想想,以岳飞的本事,他要是想要赶尽杀绝,先祖杨幺又怎么可能留下一儿半女的香火?”
“哟呵,照你这么说,岳飞还是我家的恩人了不成?”杨玲娇道。
“话不能这样说。”柴安风道,“就算岳飞当年杀了你家的人,那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呀!而且民族大义当前,杨幺这时候压根就不该同朝廷作对,应当同岳飞、韩世忠等人一道共赴国难才对。又何苦以卵击石呢?”
这个问题,杨玲娇不止一次地想过,也多少意识到当年杨幺的做法未免有些小肚鸡肠了。可她作为杨家的嫡系子孙,又是太湖水寨的寨主,不容她心思有半分动摇。只能自欺欺人地想出了另一个理由。
“帮着朝廷?能有什么好下场吗?别人就不说了,就连岳飞,不也屈死在风波亭中么?我先祖是水匪出身,能得什么好下场!”
一句话,哑口无言的杨玲娇竟瞬间将柴安风问了个哑口无言。
朝廷说话向来不算数,这是江湖中人的共识。就算当年杨幺加入了“岳家军”,那最后也不过落个树倒猢狲散的结果,要么落草为寇、要么人头落地,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弄个小军官混吃等死罢了。
这个想法是杨玲娇最后的心理防线,说出了这话,她再也无话可说了。
柴安风也被这句说到了底的话堵了无言以对。
太湖岸边一时众人语讷,只听见湖上大风吹拂,吹皱了一汪湖水、吹动了一片芦苇。
正在这时,忽听湖后山坳之中传来一片嘈杂声音,立即有孟银屏安排下的哨兵快步跑来传报:“禀孟将军,前方来了苏州府的官军,大约有五六百人马,正在迅速向我方靠近。”
“什么情况?苏州府来人作甚?”柴安风在一旁听到了情报,不解地问道。
孟银屏白了柴安风一眼:“都怪你出城之时大张旗鼓,你身边眼线耳目又多,苏州府就是聋子、瞎子,那也该闻到气味了。隔了一天多他们才赶到这里,算是走得慢的了。”
“那他们过来做什么?”柴安风又问。
“这谁知道?”孟银屏道,“你问我,我问谁去?你想知道,等官军来了,你再问他们好了。”
这边杨玲娇同柴安风原本正说话说得好好的,忽见对面几个人嘀咕个没完,也有些没耐性了,问道:“姓柴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柴安风挠挠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来了群不速之客?”
“哪里的不速之客?”
“是苏州府的官军,天晓得他们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柴安风回道。
杨玲娇脸色一变,当即开口骂道:“好你个柴安风,竟敢诓老娘!你这厮分明是引老娘出动,然后再领官军过来围剿我等。你的心思好狠毒啊!”
“冤枉!冤枉!”柴安风一个劲地摇头摆手,“不关我的事啊!官军是来是走和我无关啊!我确实不知道!”
“哼!这时候了,还在装蒜!”杨玲娇丝毫没把柴安风的话听在耳朵里,“我就说了,打了‘岳’字旗号的,都是这副假惺惺的虚伪样子。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可背地里都是朝廷的走狗,什么阴谋诡计都用的出来!”
柴安风这人做事从来都是敢作敢当的,并且最恨被别人冤枉。
因此他被杨玲娇这几句话骂得性起,也拧上了劲:“杨寨主,我也不说话、我也不解释。你要是有心,就多留一盏茶功夫,我让你看看我说话是真是假!”
其实经过方才的那番交往,杨玲娇从心里并不认为柴安风会是一个使阴谋诡计的小人,可他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都是朝廷如何不讲信用、如何心狠手辣、如何卑鄙无耻,这个固有的刻板印象又岂是能在三言两语之间就能改变了的?
不过杨玲娇还真想看看柴安风说的是不是真的,一时之间陷入了犹豫。
却听太湖边上传来招呼:“寨主!寨主!官军来了,咱们快逃啊!”
杨玲娇本是个性格异常倔强的女子,旁人越是这么说、她便越是不愿那么做。这几句呼喊反而起到了反作用。
只听她牙关咬紧,瘪了瘪嘴:“好!老娘就再信你一回!看你到底是不是朝廷的走狗!”
来人果然是苏州府的官兵和差役。
只见这支杂牌军走得懒懒散散、松松垮垮,五六百人的队伍拖拖拉拉走了有一里多地,先头人马走到柴安风的面前,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列好了歪歪扭扭的队列。
站在柴安风身旁的孟银屏,见了不住地摇头:“就这样啊的队伍,要是在我手下,别的事情就不做了,先一人打二十军棍再说。这样军纪涣散,能打什么胜仗?”
柴安风笑道:“你当天底下的军队,都是咱们的亲兵护卫了?别说是这里的两百人了,就是把青龙镇里那些工人警卫队拉出去,都能横扫一大片了。”
待队伍勉强列齐,官军队伍里这才传来几声漏了风的鼓点声音,阵中一阵骚动,仿佛有紧要人要从阵里出来。只可惜这支队伍的组织程度实在是太糟糕了,这阵骚动竟将原本就十分松散的阵型,抖落得愈发不成样子。
“行了行了,就别脱裤子放屁了!是谁领军到我跟前来丢人现眼的,就赶紧出来吧!”柴安风高声喝道。
面前的阵型又摇晃了一阵,终于看到一个文官打扮的人物在几个歪瓜裂枣的衙役军士的簇拥之下,从队伍之中走了出来。
柴安风早就瞧见了此人的身份――不是旁人,正是苏州知州聂晓明。
这个聂晓明可是柴安风的老熟人了,柴安风刚被贬到青龙镇来的时候,那时候的苏州知州就是聂晓明了,而他手下的华亭县令则是包克凯。
过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包县令已经被柴安风给挤走了,换了他的心腹亲信宋慈来当这个华亭县的父母官,而苏州知州却依旧还是这个聂晓明。按理说,聂晓明之前在苏州已当过一任知州了,按照朝廷惯例,他是不能连任的,更何况苏州这么个遍地都是白银、水上飘着油花、草里都能挤出蜂蜜的地方,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呢!
只不过眼下多了柴安风这么个刺头,苏州知州就不是那么好当的。
聂晓明之前卸任之后,朝廷宰辅史弥远也曾派了个所谓“得意门生”过来当这个苏州知州。奈何柴安风不太喜欢这人,处处挤兑,不过旬月时间,就让这位仁兄哭哭啼啼地走了,宁可就此退休回家,也再不当这个苏州知州了。
无奈之下,史弥远又把希望寄托在了聂晓明身上,将原本已经赶往其他地方赴任的聂晓明,重新召回了苏州。
这样做虽然不合规矩,可规矩就是史弥远定下的,破了也就破了。
不过第二次走上苏州知州官位的聂晓明,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柴安风这个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人物自不必去说,就连手下的新任华亭县令宋慈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倒不是宋慈这人对自己这位顶头上司无礼――事实上,宋慈这人进士出身,又是大儒家真德秀的门生,明面上的礼仪还是很过得去的。怎奈宋慈这人同柴安风的关系实在是太好了。好到地方上的官府若是想要问柴安风去讨钱,那柴安风谁的面子都不给,再大的官的面子都不给,就只给宋慈一个人面子。
这样一来,变成了江南东道、苏州府的上司,反而要求着宋慈这个下司办事。而宋慈偏是个客气的人,觉得总是由自己出面太不给上峰脸面了,遇到这些事情,总是躲躲闪闪的,反而让几个上司愈发难堪。
“最多两年,我就要苏州知州,还有江南东道的安抚使、转运使、节度使,看到宋先生都得要乖乖行礼讨情!”
这句宋慈刚上任时候柴安风许下的诺言,终于有朝一日兑现了!
不过好在苏州知州聂晓明没有别的特长,就脸皮特别的厚,虽然时时刻刻都处在尴尬而又无奈的局面下,却至少能在柴安风身边扎下根去,不至于被他气跑、挤走,才能担负起宰相史弥远交给他的监视柴安风的重任。
柴安风,是个朝野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刺头儿。
第二次上任的聂晓明,本来已经做好了柴安风长期耗下去的准备。不料柴安风这几个月倒还算消停,除了办了个什么展销会之外,倒也没闹出什么大动静来。
展销会是个新玩意儿。在聂晓明心里,可以类比地方上的富商大户开庙会、建祠堂、修牌坊之类的活动。按理说,搞这样一些活动,富商是要向地方官员送礼的――送钱的名目可以各不相同,总之是要让官府开一眼、闭一眼,不要过来找麻烦,或是有麻烦时候能够出面维持一下。要是不给,遇到贪财一些、皮厚一些的官员,就敢带着官兵去砸场子了。
不过放在柴安风这里,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他不去惹官府,官府就算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敢去惹他?
聂晓明又指望不上宋慈这个能量比自己还大的下属,就只能亲自派人将展销会的情况细细记录下来,送到座师史弥远那里,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可就在几天前,这种“和谐”的局面终于走到了尽头。
忽听前头派出去监视柴安风的衙役传来通报,说是柴安风领着十来个亲信跑到太湖那边游玩去了。按理说,这也算不得是个事,柴安风虽然身份特殊,朝廷却也并没有下达限制其人身自由的旨意,只能任由他出去走狗跑马,只要他玩尽兴了能够回到华亭县就行了。
可又过了两天,传来的最新消息却是柴安风返而复出,回到华亭县之后,居然只过了一夜又跑出去了。而这回出去,柴安风却是大张旗鼓地点起全部两百亲兵护卫,声势不可谓不浩大了。
要知道,上回柴安风全军出动,那还是深入金国境内,跑去会见金国皇帝完颜守绪!
接到消息的聂晓明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点起所部兵丁衙役,也跟了上去,顺便写了信立即向史弥远报告。
如此这般,等柴安风寻到了太湖水匪头目杨玲娇,同她说了好一番话之后,聂晓明才带着大队人马姗姗来迟。
“柴大官人少见了,下官这厢有礼了。”聂晓明客气到了极点。
“少见,少见。”柴安风拱手答道,“不知道聂知州跑到太湖旁边来作甚?”
嘿!好一个反客为主、借力打力,这话不就是聂晓明想要问柴安风的么?
聂晓明心中暗暗骂了一句,只得硬着头皮道:“听说柴大官人领兵出阵,似乎要找人大动干戈。绥靖地方,那是下官职责所在,所以下官不得不一同前来,唯恐事多有变,闹出什么大的纠纷来。”
“唉!聂知州想得太多了!”柴安风笑着挥手道,“我就是个老实百姓,能闹出什么纠纷来?不过是我手下几个做生意的,在太湖边上遇到了些麻烦,所以过来看看。没想到一看,居然遇到了故人,就多说几句,怎么了?又碍着你聂知府什么事情了么?”
是啊,前任崇义公柴安风虽然受到朝廷的监视,却也没说要软禁得他不能出门、不能见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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