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妇女进了屋,然后就在门边站立,白苓和吴忌搀扶着老人走到床前。床上干净整洁,崭新的床单铺在床上,一个看上去松软舒适的枕头依靠在床头上。白苓母亲一做到床上,就翻动着眼白,嘿嘿直乐。</p>
“这床舒服着呢,”她说,“孩子你早该带着我晨练,我在家呆得闷得慌,时间长了恐怕会憋出病来。”</p>
白苓眼泪汪汪,噙在眼中的泪水直打转转。她搀扶着自己的母亲躺在了床上。</p>
然后她眼泪汪汪地目视着自己母亲面容,说:“妈,我已托人照顾你了,”说着她目光打量了一下床头上的呼叫按钮,“你要是有什么事儿,尽管按铃。”她边说着,边把床头上的按钮抓在手里,递到自己母亲手中。</p>
白苓母亲颤颤巍巍地接过呼叫按钮攥在手里后,嘿嘿乐着说:“孩子,你该上班去了,别在这儿耽搁时间。”</p>
“嗯,”白苓答应一声,眼中的泪水滑落。两行晶莹剔透的泪水像是串连起的珍珠,洒落在老人身上。</p>
白苓母亲觉察不到,那洒落在她身体上毛茸茸的崭新衣服上的泪水。她只是顺着白苓的手臂,边摸索着抚摸到白苓的面颊,边咕哝着:“孩子,我这病身子拖累了你,我没别的盼念,只愿我能早点儿死了,也省得为你再添麻烦不是,孩子,我这当妈的,对不起你,是我拖累了你。”</p>
白苓愣住了:自己母亲难得的清醒,但是话中的意思却仿佛削尖的木棒,一下一下扎入她心里,她的心没招没落地在疼着,又恨自己没能力,才使得母亲不能得到更好的照料。</p>
最后她声音呜咽地叫了一声:“妈……”然后就再也说不下去话了。她眼中的泪水,哗哗啦啦地流淌下来,嘴唇抽搐。白苓母亲翻动着的眼白突然定住,一双什么也看不到的灰白的眼珠子直勾勾地面对白苓。白苓觉察到不妙:母亲患有心脑血管疾病,受不了刺激。她情绪的波动,必然会引起母亲情绪的波动。</p>
这样不利于老人养病。</p>
她修长而白皙的小手,就像是两个玉雕,摩挲在自己的眼睛上,把眼泪擦干。</p>
白苓母亲眼睛看不到白苓此刻的表现,如果她看到了,她心里有多么的难过,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因为她伤心落泪,因为她奔波忙碌。她颤抖而苍老的手抚摸着白苓的面颊,她压制心中的悲伤,语调舒缓地说:“孩子去上班吧,咱们白天分别;晚上,咱们娘俩不又见面了吗?”</p>
白苓嗓子眼儿里发出了一声类似鸡鸣的声音,但是她很快捂住自己的嘴,面容扭曲且抽搐,泪水再次涌出。</p>
她不想在母亲床头嚎啕大哭,也不想因为自己情绪失控,而导致母亲情绪受到影响,更不愿意把暂时的离别当做永别,这会使得她母亲更加焦虑。她转身拉着吴忌的手,手捂着嘴,低着头,拽着吴忌就往屋外跑。</p>
吴忌跟着白苓一起出了屋。</p>
她在屋外低声的啜泣,吴忌见了心疼,他边擦拭着白苓脸颊的泪水,边温言细语地说:“这里条件不错,你母亲会在这里会得到很好的照料。”</p>
这时,中年妇女走出屋,她随手带上那扇令人印象深刻的蓝色房门,然后站立在门前面。</p>
“女士,”中年妇女说,“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p>
“我母亲……”就说了三个字,白苓就呜咽起来,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仿佛剪刀在裁剪一打废报纸的声音。</p>
她低着头,溢满的情绪,仿佛从水杯中溢出的水,荡漾着水花溅落在白纸上,肆意洇入白生生的白纸里。</p>
她情绪波动极大,暂时无法回答中年妇女的话,她拉住吴忌的手,边啜泣,边和吴忌走出那道来时走过的半圆头拱门,然后在楼梯口处褐色栏杆的楼梯扶手边上停下来。</p>
中年妇女跟来,站立在白苓面前停下。她说:“女士,您有什么吩咐的吗?”――这一次,她比上次还要客气,显然她是动了恻隐之心。</p>
白苓面容抽搐,修长而白皙的小手始终捂住嘴。她缓慢地蹲下来,然后她那压抑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了,她嘤嘤地哭泣着,断断续续地说:“我母亲……还没吃饭……您能安排……她吃早饭吗?”抽噎的哭泣声,和白苓话音交错在一起,仿佛夜晚田间地头上,那交错响起的蛙鸣。</p>
“我叫人安排。”中年妇女眼中噙着泪水。</p>
白苓不再说话,点了点头,然后扶着褐色的楼梯护手,就要站立起来。吴忌弯身搀扶白苓。白苓就势一下就扑到吴忌的怀中。她的头颅埋在吴忌的胸膛上,乌黑而飘逸的长发,像是暴布披散在她的脊梁上,一双白皙而修长的小手搂抱在吴忌腰上。</p>
她哭着,哭得是那么的伤心,让爱她的人看了,也伤心了。她嘤嘤哭泣的声音,就像是钻入吴忌心坎里的忧伤,一到了吴忌心房,就让他的心融化了。</p>
吴忌一手抚摸着白苓的头,一手捋顺着白苓的背脊,想要用千言万语安慰她,突然觉得舌头被粘结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像是一个傻瓜一样,白苓哭,他便也流泪了。</p>
这时,中年妇女低声地说:“敬老院还有别的老人,他们大多数年老体衰,就图这里安静,生活条件优渥,才到敬老院的,最好不要打扰他们。”</p>
在吴忌胸膛中哭泣的白苓,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略显得蓬乱的头发,像是远处风吹拂的麦浪随之波动。</p>
“我们走吧!”白苓边无声地啜泣着,边沙哑而低沉的说。那声调仿佛一滴水花溅落平静的湖面上,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打开了吴忌的心扉。吴忌点点头,然后一拉住白苓的小手,顺势就往楼梯下走去。</p>
白苓跟着吴忌。</p>
中年妇女跟在白苓身后。</p>
三个孤寂的身影,在从窗户照射进来的晨光中,仿佛三个破碎的黑布,在楼道中,在扶手褐色的木头栏杆上,在大理石铺就的楼梯台阶上,最后在一楼大厅华丽的瓷砖上消失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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