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点本事，真的打得过我吗？”
希林轻描淡写的口吻领扎卡力感到迎面而来的压力。他握紧了弯刀，皱着眉头发愁。他一向迷信超自然的事物，现在自己的好兄弟成了超自然的一部分，也令他困惑。
年轻的首领踌躇地走到希林面前，又上下打量着熟悉的少年。这张苍白冷漠的脸上有许多他不再熟悉的细节。
“你变了。”
“扎卡力，有些话我必须要告诉你。但是我始终都没有鼓起勇气。”
希林试图将一切说出口的时候，仍旧无法面对扎卡力。他转身背对着好兄弟。一开口又沉吟了半晌。
“那一战我被俘成为阶下囚，随后几天里始终都没有等到族人的赎金。”
“迦兰德，我……”一提起这件事，扎卡力感到深深的自责，他紧握拳头捶打立柱，长叹一口气。
“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义务去做。我在族中没有任何任何直系亲属，被人遗忘并不奇怪。”希林勉强地安慰了一句。但问题的重点自然不是这个。“我死在那里了。”
“什么？！”
“因为是死囚，被卖去角斗场打架消遣，然后被杀了。一点也不奇怪。你熟悉的那个好兄弟、为了族人出生入死的迦兰德已经没有了。”
“现在的我，是恶魔的代理人。我必须要不停地杀人，献祭给他。”
希林低下头，他没有话可讲了。恶魔拍着手环绕在帐内。“精彩的演讲，细节非常到位。告诉他你还要喝人血哦。”
“我还要喝人血来维持生命。”希林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而且你再也不能和他们一起喝酒吃肉啦！”恶魔提醒道。
“我也不能再和你们一起喝酒吃肉了。”
“你永远也不会死。不过他们嘛，也许哪天就挂了。”
“我不会死，而你……”希林说不下去了。仰起头不让眼泪流出来。帐篷里回荡着恶魔邪恶的笑声。撒耶坦看到这种场面不停拍手称快，还在希林的耳边低语道：“虚伪。这样的人生，你分明快活得不得了。”
“是啊，我挺喜欢这样的。”希林恍惚地承认。“哼……”
二人陷入沉默。
“你们都说够了没？”可能他们都忘了骑士长克莱蒙德还在一边等着，也完全听不懂二人的族语。也等得不耐烦了。
“希林，你人在这里，那么你的铠甲呢？”
希林也很恍惚，他自然不知道。
“早上你昏过去以后，我们把你抬回大帐里休息。那时候你还完好地穿着少主的铠甲。”
“那我们回去看吧，说不定还在。”希林说。
二人起身离开，扎卡力还有些无所适从。
“你就当作巫祝去云游了吧。反正他也时常会消失。”希林说这话的时候甚至在冷笑，“他的肉身，此刻正在往生界，那里本就是他往日云游时的去处。”
趁着夜色，希林随着骑士长返回宾客的帐房。随行的亲信也都跟来。还有一人始终守在“少主”身边，看到他们回来了很高兴地迎上去。
“大人。”那名亲信上前行礼。
“少主醒了吗？”骑士长一本正经地问。
“没有。躺到现在，都不曾动过。”这人一边说着，骑士长就带着人走到平躺着的“少主”边上。而他正要继续说，却看到希林笑嘻嘻地跟在骑士长身后。随从一愣。这人也晓得现在是希林在冒充少主，可是……
他急忙回头：“大人，小的寸步不离留守在此……”
克莱蒙德朝铠甲踢了一脚。头盔咕噜噜地滚下来，里面完全是空的。
“这……这怎么可能！”随从目瞪口呆，“少主的确未曾动弹过，连姿态都跟你们离开时一模一样啊！”
骑士长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了。这件事不会追究。岂止是铠甲纹丝未动，里面的衬衣也完整地留下，哪里是脱卸下来，根本就是凭空消失。
希林抓着头发嘿嘿地笑。他自己也解释不清这种事情。要是把几天来的经历都讲一遍能吓死他们。
“你还继续这个任务吗？”
希林连连点头。
“那么现在就穿回去，不要再露脸出来。”
“行！”少年爽快地答应。
几名随从的帮助下，希林分分钟换装，又变回白铁罐模式。骑士长再吩咐什么，他就咯吱咯吱地点头。
“我们等下需要召开作战会议，部署要紧的工作。在盟友到来之前，我们自己人需要先碰头。”
骑士长对其中一名随从说，“返回大营，通知几位骑士前来开会，包括安塞尔，让他也来。并告知他们，所有参战的人员都会出席会议，野蛮人的首领等下也会出席。为了表示诚意，会议将在野蛮人的营地举行。”
随从领命，即刻去办。
“等下少主也必须在场。所以你需要穿着铠甲出现。不许摘头盔，也不要讲话，跟我们约定好的一样。免得被认出来。”
骑士长自然不放心，又嘱咐了一遍，还补充道，“嗯，如果有人问你什么话，你就凑到我耳边假装和我说，然后我会负责回答。”
希林连连点头，铠甲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
外面天色漆黑，军帐内外的火把通明。诸位在场的人各自入座，等待其他人。除了“少主”与骑士长以外，其余人等都在后一排等着。
“哎呀，我真是搞不懂这种会有啥好开的。”卡拉西斯老腰一伸，摆了个风骚的姿势。野蛮人没有桌椅这些家具，平日里都是盘腿坐在帐篷里的。而行军在外，士兵也没带那么多板凳。老头年纪大了，真是吃不消。
“诶，我说秃子，你怎么蹲得下去的……我腿要断了……”老头对待老朋友的态度也是一如既往地不屑。
“看看你自己的肚腩。”骑士长低声嘀咕了一句。
“我也没有泡妞的志向，身材就自暴自弃了。”二位鄙夷地对视，互骂一句傻逼。好兄弟最后不会都变成这种相处模式吧……以希林的性格，可不会这么埋汰扎卡力或是安塞尔。
说道安塞尔，他这就来了。本来就在帐外吃喝呢，喊来自己的副手一只眼，便进来报到。他象征性地朝“少主”见礼。
希林很开心，悄悄朝他摆手。骑士长瞪了希林一眼，少年又连忙背过手去，继续正襟危坐。
安塞尔嘴巴一瞥，规规矩矩坐在最末位。气氛尴尬地沉默，谁也没有再讲话。
如果日后还有机会修改第一卷的话，有个段落需要加上。
扎卡力作为一名优秀的蛮族首领，熟记自己祖先的传奇故事。按照他们的传统，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至少要熟记三十代祖先的历史。因为没有文字，这些故事由长辈口口相传，如数家珍一般讲述给晚辈。
当扎卡力与迦兰德熟识后，也会情不自禁地讲述自己先祖的故事。
关于他们一族最早的祖先，是流淌着蛮族先祖纯血的一个儿子，带着部下四处探险，曾经杀死强壮的动物，开辟了族人居住的家园。这些故事的桥段未免太过夸张，迦兰德都觉得有些内容是他自己编的。
“绝对没有胡编，都是真的。”
“切。”
迦兰德则是那种离群索居的人，缺乏年长的亲人，他对自己的部族一无所知。甚至对于自己的父母，更是知之甚少。他有段时间也想过，自己应该更多地了解父母，了解他们的来历。所以才会这么努力地融入北方人的城市。
也是扎卡力的建议，人立于世，必须要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才能明白以后要去哪里。
在得知旗尔丹与自己的部族反目成仇，甚至带领北方人来攻打的时候，迦兰德非常地困惑。
“不是说过三个部族如同亲手足一样，彼此友爱，共同效力于大可汗吗？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哼，你还真以为我们是亲手足啊？”扎卡力听了一阵阵冷笑。“迦兰德，你是我的好兄弟，我才告诉你这段实情。什么亲如手足，都是骗小孩子的鬼话。你离群索居，又没有长辈亲人，所以根本不晓得我们两个部族之间的历史。”
“小的时候我每天都听长辈讲曾经的故事，这些故事如今我也会讲给自己的孩子。许多年以前，我们的部族由叔侄二人共同治理。那时年幼的执政者，是我已故的父亲。”
“叔父德高望重，深得族人厚爱。他自己没有子嗣，就将年幼的侄子视若己出。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这就是一段普普通通的家族历史。直到有一天――”
“大可汗的军队从天边而来，潮水一样的敌人包围了我们的部族。摆在首领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臣服，要么死。叔父看不下去大可汗的做法，痛斥他在践踏先祖的荣耀。然后，老迈的叔父就被大可汗的手下捆起来。”
“任何一个胆敢反抗至高无上统治者的人，哪怕只是说了一句话，就会被折磨致死。年幼的侄儿为了保自己的命，也为了保族人的命，向那个恐怖的统治者低了头。然后他亲眼看着自己爱戴的叔父被钉在十字架上，忍受飞鸟啄食，三日后才气绝而亡。”
“叔父死前曾经诅咒那个太阳一样的统治者，说自己的血肉溅在他脸上，化作蝼蚁啃食他的骨肉，令他忍受烈火焚身之痛。灵魂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我们并不知道他的灵魂是否沉入地狱。但我们知道大可汗最终感染疫病暴毙而亡。一切都是罪有应得。今天他的爪牙们还活着。就是你们大首领的后代。我父亲亲眼看着萨吉的父亲，还有那几个将军首领，押着他的叔父钉上木桩。他们是一群为虎作伥的混蛋。我们之间一脉相承的仇恨，必须要仇人的血亲付出代价。”
扎卡力说了这么多，迦兰德才恍然大悟。“为了拖延我的部族，你竟然都舍得把阿赞嫁出去？”
“阿赞也是听着同一个故事长大的。”扎卡力说，“而且不要‘我的部族’说的这么亲切。去找你北方的父亲啊，迦兰德。你本来也不是我们当中的人。”
“我……”
“他们是谋害我祖辈的帮凶，也是谋杀你父亲的凶手，不是吗？你小心翼翼地和我说了这个秘密，难道不恨他们，不盼望着有一天亲手报仇雪恨吗！”
“不……”迦兰德吓得摇头，“我不恨他们……”他没想到心底的秘密被扎卡力一直记着，他以为他会当做耳旁风忘记，因为他自己也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我……也没有敬爱自己的父亲。没有爱，就没有恨。我从小独自长大，与他素未谋面，一点感情都没有。”
“你开什么玩笑！”
竟然对自己的父亲没有一点感情？说这话比骂人还难听。在扎卡力的眼里，父亲就是天啊――
“迦兰德，你果然和谁都不一样。你从小不与人们生活在一起，所以没有我们身上的感情。”扎卡力搂着迦兰德的脸，仔细看他的眼眸果然没有说谎。“你活得就像一池清水。”
关于是否应当出走去西方帝国，扎卡力是这样建议的：“去，一定要去。迦兰德，你的祖先在那里，去到他们。”
一切的线索都来自于一幅贵妇的肖像――莎芭丝提娜，恶魔如此眷恋的女子。撒耶坦不肯透露更多关于她的消息。但从之前打听到的信息来看，这女子来自于帝国，而且是位高权重的家族！想要知道更多，就必须亲自去探究。
“一个人，至少要知道自己的祖上三代。你应该知道更多关于自己的事情。”
希林有时候也觉得困惑，会悄悄问恶魔，“我会是一个贵族的后代吗？会不会有许多人正等着我回家？也有大城堡，有许多亲戚……？”
“哈哈哈！”恶魔笑得眼泪都淌出来了。“做梦去吧，小瘪三！你算什么狗屁贵族！”
面对恶魔的嘲笑，希林又觉得困惑。“既然我不是贵族，为什么也有和那个女子相同的眼眸。你也承认她是我的先人啊……？”
恶魔不再解释。希林问也是白问。
“找到自己祖上三代……”希林已经知道父亲的身份了。再找出祖父的来历，就可以坦然地向扎卡力倾诉了。他自己又何尝不期待一个美好的故事。
因此，少年下了决心跟随弗拉维主教去帝国。他怀着决心去的，而且他还有漫长的寿命，可以慢慢地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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