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福十一年,十二月。
这是变故丛生的一个月。
幽北,边境线以北五百里。
前夜下了一场十年难得一见的大雪,公孙羽的部队因此进退两难,只好暂时停在了一个早已荒废的小村子里扎营。如今雪终于是停了,但积雪早就厚过了腰,军队还是无法前进。
公孙羽自己一人登上村口的小山包向北远眺,他的心腹们都在山包下静静地看着他。北边的原野一望无际,除去皑皑白雪和偶尔略过的飞鸟之外,便再没有其他东西了。这十数年以来东北边的扶余部动作越来越大,颇有要南下入侵的势头。
就在前些天,最靠近边境的某个小村子被袭击了,全村上下三百余人,高过腰的男子和老人全被就地杀掉,其余的人被全部带走,在他们走时,还不忘一把火把村子烧成了灰烬。
公孙羽在得到消息之后带上身边的七千虎豹骑连夜急行军,在边境线外两百里处终于追上了正在撤退的扶余部军队,一番交战,公孙羽斩杀扶余部四百余人,但还是让他们的大部逃走了,并且,这也不是袭击村子的那支部队,大概是又想出动劫掠,却碰上了公孙羽。
太阳一点点升起,温吞吞的阳光把公孙羽眉毛上的雪融化,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个被屠戮殆尽的小村子,心头一下子窜上来一股滔天怒火,他突然拔出刀,对着鸟兽无际的北边怒吼,“我公孙羽此生,定挥师北上,踏平扶余!还我大曦百姓一个安宁的生活!”
与此同时,幽州城内,温厉让卢君晟督造的太清宫动用了上万劳力,此刻已经建好了大半,还未搭建完成的那一边,狰狞的承重柱暴露在空气中,上面堆满了雪。现在是休息时间,站在地上的工人们朝自己的手心哈着气,不断地跺脚来给自己取暖,这里的火堆实在太少,根本不够人聚在一起取暖,在高处的人就更没办法了,他们只能只能背对着风雪,不时捏捏自己的腿,保证不被冻僵。
百姓对州牧卢君昇的做法颇有微词,却还是体谅,他们都知道皇帝圣驾已经到了幽州,那可是天子,尊贵的万金之躯,皇帝提出来的要求,区区百姓又能说什么呢?
“这就跟帝都那天明宫一样吧,”有人轻轻叹息,“所谓的大兴土木。”
到达幽北的这几个月,皇帝深居简出,便只在自己的寝宫待着,除了温厉,其他人一概不见,就连卢君晟也只能有时候隔着人群远远地看,早朝更是由温厉一手负责,虽然比帝都官员少了些,但也算是在处理“半个大曦的事情”。
“我总觉得皇帝有些奇怪。”晋孝之站在卢君晟的书房里,看着卢君晟,漫不经心的说。
“是吗?”卢君晟正在批阅各处来的奏折,头也不抬,“怎么个怪法?”
“我觉得他是假的。”晋孝之低声说,但他还有后半句没有说出来,真正的皇帝,应该早就死在了天启城。
“皇帝还能有假?”卢君晟嗤笑道,他摇摇头,继续批阅奏折。
“不是说皇帝最喜欢那个温贵妃吗?可是我好像没见过温贵妃。”晋孝之站够了,干脆直接坐到了卢君晟的桌案上,卢君晟赶紧把他屁股下面的奏折拿了起来放到一边。
卢君晟看了晋孝之一眼,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温贵妃有病,你不知道吗?怎么能说见就见,就是以前,一年到头也是见不了几面的。”
“不知道啊,”晋孝之摆摆手,“那种算是宫里的秘闻吧?我一介草民怎么可能会知道?”
“总之就是,陛下和温贵妃小时候就认识,某次,温贵妃好像是为了救掉进水塘的陛下,明明不会游泳还跳了下去,那可是冬天啊,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女孩怎么受得了,被救起来之后脑袋就出了点问题,可陛下及冠之后还是娶了她,后来的皇后,只不过是因为朝堂上下官员死谏,加上太后苦口婆心的劝,才又册封的,”卢君晟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惋惜,他摇摇头,又说,“要不是温贵妃的话,陛下怎么会到今天,又怎么会到得了今天。”
“倒是没想到陛下还是个痴情种,”晋孝之笑了笑,“但是我还是觉得皇帝是假的。”
“我见过陛下的,那个眼神是不会错的,大曦的天子之威,我现在想起来都还感觉到威压,只有那个眼神,是绝对不会假的。”
“好吧好吧。”晋孝之叹了口气,又消失了。
蓉喜宫,偏殿。
温阮阮乖巧的坐在椅子上,精致的像个瓷娃娃,每个看到她的人都会为她的容貌所惊叹,也难怪民间会传说皇帝沉醉于她的温柔乡中。平日里骄横的温厉在她面前到真的有了几分舅舅的样子,他轻轻抓着温阮阮的手,轻轻叹气。可温阮阮一动不动,只是会偶尔眨一下眼睛,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温阮阮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没有一点生气。
好像,她真的就是个布娃娃。
门外忽然又传来家仆的声音,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老爷,幽州司马吴用求见。”
“不见。”温厉冷冷的说,就连拒绝的说词也懒得再想。
家仆讪笑着又退了出去,他把吴用塞给自己的几枚银叶往怀里使劲揣了揣,故意放慢了脚步,缓缓走到大门口,皮笑肉不笑的对着门外的人说,“不好意思了,吴大人,我们家老爷正忙呢,不见客。”
吴用愣了愣,张了张口,把到嘴的说辞又改掉了,“那就......多有叨扰了。”吴用笑了一下,朝大门里的那个家仆笑了笑,转身带着自己的两个家仆悻悻立刻了。
这是他这几个月以来第四次来求见温厉了,除去第一次,温厉收下了他那支漂亮的玉如意,跟他寒暄了几句,便再没有见到过温厉了。跟他一样的人还有很多,在他们看来,幽州牧卢君昇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卢君昇凡事都喜欢公平应对,不讲交情,只管你的能力,而温厉的到来让他们仿佛抓住了一棵可以向上攀爬的藤蔓,朝中要职多有空缺,他们都卯着劲的去巴结温厉,然后希望自己就可以得到那些空缺的官职中的一个。
......
自司州河内起义开始,赤江以北的整个地区就陷入了更深的动荡之中,不止是司州,应州、幽州、梁州、青州......每个州都有大大小小的起义爆发,叛军们甚至还出现了重大的组织,以应州、青州的红巾贼为主,在其他的地方还有猛虎军、大神军、黄龙军等等,不过其中大部分都是不成气候的小股流寇罢了。
每个州郡处理他们的方法却惊人的相似:他们只负责把盘踞在自己地盘上的叛军赶出去,至于他们去了哪里,他们根本就不管不顾。
就在十二月初,红巾贼与应州青羽军相遇,交战后,红巾贼溃败,他们抛下千余具尸体逃出应州边界,一路南下。
赤江边,刚吃了败仗的红巾贼士气低下,冬日早就来临,他们沿路洗劫遇到的所有村子,口口声声所谓大义,是为了救天下人,可他们却好像没有思考过,他们杀掉的人好像比他们救下来的人要多得多。
“军师,如今我们该怎么办?”说话的魁梧男人名叫徐龙,是这股红巾贼的五个头领之一,他使一把重四十二斤的狼牙棒,仗着自己的武力登上了今天这个位置。
被称作军师的男人其实是青州乡下某个小郡县的落第秀才,名叫张修,他是这支军队里为数不多的认字的人,又读过些兵书,所以被推为军师,只见张修低着头沉思了一会,低声说,“大王,依我看,赤江以北因为战事繁多,这边的这些军队作战勇猛,以我们的兵力和水准,根本就打不过他们,但若是我们挥师南下,渡过赤江,在那边还不是横着走?”
“军师,这话是怎么说的?”徐龙凑近张修,好像还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南方战事较少,那边的军队战斗力肯定不如北边,若是我们渡过赤江,以我们现在的兵力足够打下一座不小的郡县!到时候我们就以那座郡县为都城,招兵买马,一举夺下整个中州!”张修一脸激动,就好像他刚刚说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已经实现了一样。
“不愧是军师!”徐龙拍了拍张修的背,没有注意力道的大小,把张修排的一阵猛咳,徐龙不好意思的笑笑,大声说,“那我们就渡过赤江!去攻打那边最大的淮扬城!我顿顿吃肉!把那座城里的金银珠宝全抢走!我还要再抢十个!不,一百个漂亮女人!当做我的妃子!”说完,他还不忘仰天大笑,把周围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那些一生都活在田间地头的平头百姓们,听到他这句话,好像忽然就得到了鼓舞,不是说金银珠宝,或者是抢十个、一百个女人,在他们大部分人看来,顿顿吃肉,好像就是自己所追求的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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