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月,帝都,天启城。
当拓跋炎摔军进城的时候,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王公贵族,他们都躲在自己家中,和自己的家人拥作一团,希望拓跋炎的屠刀能晚一点到自己头上,胆子稍大些的人,就像趁着混乱逃出城,但无一例外的都被抓了回来。
有人说,天启城一百八十万人,起码会被拓跋炎杀掉一半。
这个人只说对了一半,拓跋炎,杀掉的,是当朝官员的一半,后来他想了想,又把剩下的那一半又杀掉了一半。
本来他想杀得第一个人,是国舅兼太傅的温厉,可惜温厉跑了,没杀成。
于是第一个被杀掉的人,变成了太尉上官明权,拓跋炎在上官明权府邸上怒骂他身为太尉,掌四方兵事,却放任置之,以至于自己攻破帝都,掌国有大事,在温厉面前却只敢说一句好,极好,活脱脱一个“好好太尉”,拓跋炎对他的处置,就是一刀砍掉他的头,诛九族,府上的家丁婢女悉数变作奴隶。
司徒郑子空,光禄勋鲍夕权、太仆蒋志福、延尉汪修耀、少府孟健晏。
五官中郎将郑峰斌、右中郎将蔡思云、光禄大夫黄昌香、侍中雷一仁、侍郎孙乐康、兰台令包光民......
从三公九卿到寻常京官,这些大曦文人的骄傲,在一夜之间被拓跋炎屠戮殆尽,有个来到天启城应考的读书人听闻拓跋炎此举之后,在所住驿馆痛哭一天一夜,到第三天,他忽然散尽身上所有的财务,只穿着他那件破旧青衫就出了驿馆。
那天,他在紫阳大街上遇到了拓跋炎的马车,行人退避,雅雀无声,可他,忽然伸出手,拦住了那辆马车。
拓跋炎掀起帘子,皱皱眉,忽然笑了,他喝退守卫,想看看这个年轻人想干什么。
“将军!若是刺客......”拓跋炎的心腹在一边不肯退让。
“刺客?这天底下能杀掉我的人,有几个?”拓跋炎摆摆手,示意那名心腹退下,心腹用充满杀气的眼神瞪了那个年轻人一眼,这才退到一边。
“好了,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开始了。”拓跋炎对那个年轻人说。
年轻人双眼死死瞪着拓跋炎,好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他抬起头,伸出食指指着拓跋炎,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僭臣拓跋炎,性残暴,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身处将军之位,却污国害民,毒施人鬼!身负帝命,复又潜包谋祸,更窃大曦国祚,陷君于死地,此乃人神之所共愤,天地之所不容!今吾此举,当为天下文人正骨!”
“拓跋炎!”那个年轻人忽然仰天狂笑,“天下诸侯终将起兵伐逆!王道光复兴隆,指日可待!而你,到时候,一定会被挫骨扬灰!”
拓跋炎叹了口气,摇摇头,又缩回了马车里,不再去看那个年轻人,“走吧。”他对外面的人说。
年轻人忽然愣住了,他本以为拓跋炎肯定会暴怒杀掉自己,可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结局。
“要是天下读书人,都像你这般倒是好了。”拓跋炎在马车里轻声说。
......
应州城外十八里,十八里镇,这个镇子就是因为离应州十八里而得名,虽然离应州有一段距离,这里的热闹却丝毫不亚于应州城内,来来往往的人大都是来......暂避风头的。
大丈夫能屈能伸,打不过就只有先跑咯。
白九月牵着那几匹马,正在跟一个马市老板讨价还价,叶羽翾戴着个幂笠,站在离白九月不远的地方,朝四周张望着。
“小伙子,我看你这几匹马,毛色倒是很亮,看着也壮,肌肉匀称,”那个矮胖的马贩子抬着头,忽然扳开离他最近的那匹马的嘴,仔细看了看这匹马的牙齿,然后又绕到另外几匹马面前,一一扳开看了,他沉思一会,说,“可惜,有两匹的岁数有点大了,价格不会高,而且你这马都是杂种~马,价格可比不上那些纯种的优质马。”
白九月靠在一匹马旁边,眯着眼睛,笑着听马贩子说话,不时还点点头,表示附和。
“这样吧,我看你也是第一次来卖马,也不能让你吃亏,”马贩子说着,伸出三个手指,笑眯眯的对白九月说,“这五匹马,我给你三百两银子,怎么样?不亏了吧?”
“哎呀,三百两啊?!”白九月假装惊讶,一下子站直了,走近那个老板,一把抓住他的手说,“老板啊,我这辈子都还没见过三百两银子呢,这得有多重啊?”
“没多重没多重,”老板想要挣脱白九月的手,稍稍使劲,居然没有挣脱,哎哟,这小子,力气还挺大,不过他没有在意,又敷衍了白九月两句,回过头让自己的伙计去拿银子,“去,给这位公子拿三百两银子来。”
马贩子身后的伙计立刻转身进了屋子去拿钱,好像生怕白九月反悔一样,而马贩子心里则是乐开了花,遇到一个不懂马的冤大头,手上牵着七匹上好的西凉马,这样的马可是有市无价,说不定开价到上千两银子都有人买,要不是那个小子说那两匹马要留着自己骑,老子连那两匹都要买下来。
伙计用一个小木箱子装了钱,吃力的端出来,放到白九月和马贩子中间,马贩子想要伸手接钱,却还是抽不开,只好等了白九月一眼,笑着说,“那我们就......成交了?”
“成交成交。”白九月松开马贩子的手,一把抱住那个钱箱子,哎哟了一声,说,“还挺沉啊。”
“那可不是?三百两呢?”马贩子特意加重了三百两这三个字,他想去拍白九月的肩,却发现有点够不着,只好退而求其次,拍了拍他的手臂,笑着说,“老弟,以后还有马了,可以再拿到我这里来卖啊!我给你开个好价格!”
“哟,那可真是谢谢老哥你了,”白九月皮笑肉不笑,“走了。”
叶羽翾走过来,有些惊讶,“那几匹马能卖这么多钱?”
“当然啊,这钱可得收好了,不然被别人看见了,说不定得把钱抢回去呢。”白九月一本正经的说。
之前的马厩,马贩子熊河看着那两个越行越远的身影,忽然叫来了自己的一个伙计,伙计站到他身边,没说话,他忽然踹了那个伙计一脚,跳起来一把扯住那个伙计的耳朵,把那个伙计疼的龇牙咧嘴。
“派几个机灵点的人去盯着那两个后生,要是可以,就......”熊河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伙计点了点头,正要离开,熊河忽然有叫住他,“要是那个小丫头长得还行的话,就给我带回来,记住没有?”
“记住了记住了。”伙计一连答应几声,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
白九月和叶羽翾住在了离十八里镇几里远的一个小村子里,村子里没有客栈,他们只好去跟人借宿,还好,他们敲开第一户人家的门,说明情况之后,那个独身一人居住的老妪就同意了,还分文不取,说是自己的女儿自从嫁出去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看着他们两个,她觉得很高兴。老妪甚至还为他们准备了饭菜,只不过清汤寡水,只有一个葱花炒鸡蛋算是有点油水,可两个人依然吃的很开心。
“我还以为公主都不会吃这样的食物呢。”白九月开玩笑说。
叶羽翾又夹起一小块鸡蛋,放进嘴里细细的嚼着,咽下之后,她轻声说,“我小时候,其实吃的饭比这个好不了多少的,后来照顾我的那个嬷嬷死了之后,就剩我一个人了,没有人想得起来我,我有时候两三天都吃不上一顿像样的饭,都是自己偷偷溜到御膳房,自己找些东西吃。”
她忽然又叹了口气,“其实饿肚子还好,在那么大的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的那种感觉,才是最难受的。”
说着,叶羽翾像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眼泪忽然就顺着眼眶流下来了,可是她好像还全然不知,直到白九月指了指她的眼睛,她才反应过来,连忙擦掉眼泪,尴尬的笑了一下,继续低头吃饭。
白九月三下五除二扒完碗里的饭,没有夹一点葱花炒鸡蛋,其实之前,很大一部分都是他吃的,他站起来,“我吃饱了,出去走走,你在这里,跟那老人家在一起,不要走远。”
叶羽翾低头扒饭,没有回答。
“听到了吗?!”白九月忽然一下趴到叶羽翾面前,想吓吓她。
可叶羽翾破天荒的没有说他什么,只是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白九月叹了口气,刚走出房门,刚好遇到了那个老妪,他笑着对那个老妪说,“老人家,我吃太饱了,出去走走。”
老妪点点头,说,“记得早点回来,这边天黑之后不安全的。”
白九月点点头,装模作样的在大路上走了一段,直到再看不见那间屋子,才忽然身形一闪,在阴影中腾挪一阵之后,又回到了老妪门外,不过这次,他是站在远处的一棵两人粗的大树后,他低下身子,拍了拍那个专心致志盯着老妪院子的人,说,“兄弟,看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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