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他父母、丈人等亲长都居住在长安,此间又有诸位堂兄帮衬人事,没有什么重要的人情事务需要他亲自处理。
二则昨日柳敏登门一番叙话,也让李泰意识到如今时流诸方、包括大行台本人都在等待着他就此事表明自己的态度,从而再制定后续的人事计划。
第三就是他也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浪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还是赶紧发表完自己的意见、促使中外府形成下一步的战略计划后便返回荆州,继续经营自己的江汉霸业。
见李泰这么快便归府议事,宇文泰便也一脸欣慰的感慨道:“人或有羡伯山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直叹世道厚此薄彼,但却不言伯山自进事以来便勤恳用功、从不懈怠渎职。有这样忠勤的态度,本身又智勇兼具,又怎么会不得大用啊!”
说话间,他一边着令谒者去分头邀请其他需要参与讨论的人员,一边又让人将之前几次中外府讨论的会议记录送来给李泰稍作过眼,希望能够对他有所启发和借鉴。
大行台虽然满意于李泰如此勤勉的态度,但其他被临时打断事务并屏退的府员们心里则就难免有些不自在。
得益于这位李大将军早年在事台府时所拟定的考成法和一些格式章程,如今中外府办公程序也都周密严谨。尤其是对这些中下层的府员们来说,一旦即定的事程被打断,那往往需要赶工数日回归正常的事务节奏。各种加班劳累且不说,中间还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以免忙中出错。
如果是因为其他人被打乱事务程序,众人怨气还不会这么深,偏偏是这个给他们套上缰绳笼头的李伯山!前天吃了一场席,结果被那残骸腐臭味恶心的吃啥都没了胃口,被耽误的事程还没调整过来,今天便又来一遭!
人的情绪是好是坏,多多少少是会有一些气场的变化。虽然这些人不敢将心中的真实感受流露出来,但从他们收拾东西退出直堂的微小动作上,李泰也能感受到这堂中突然怨念厚重起来。
不过对此他也并不在意,谁让你们没赶上好时候呢?要是当年你们先我一步进献诸事,现在被绑在这里当牛马的可就是我了。
正当他还在感慨如今的中外府后起之秀们质量不太够看的时候,一个年轻身影行至他的席前,两手捧着几卷文籍奉上来,同时口中恭声说道:“请太原公展阅机要议程。”
李泰抬眼望去,便发现这年轻人乃是李远之子李植,不由得有些意外,旋即便笑语道:“李郎年纪不大,已经得参府中机要,可见主上赏识深厚啊!”
李植听到这话,眉梢也是不由得扬了一扬,神态间颇有自得,鞠躬的身形也微微挺直,视线向上一飘,旋即便又略微欠首并轻声道:“卑职较之余子,可谓得幸,但与太原公终究不能相提并论。太原公得时趁势、奋勇进取,如今已是国中当仁不让的少类魁首。卑职纵有狂念直追比美,亦恐时机不允啊!”
李泰只是随口称赞一句,听到李植的话后便微微一愣,旋即抬眼认真看了看这小子,而后便微微一笑。
他与李植的年纪差不多,甚至还比对方小上一些,但因与李穆交情不错、再加上李雅这小子自幼便在自家厮混,所以心理上对其家中子弟也常作晚辈视之。
这李植能接触这类重要文书,想来在府中也是颇受重用,再加上自家声势颇雄,难免就有一点傲气。听到自己稍显托大的语气,或许心中便隐隐生忿,暗指自己是赶上了好时候,也并非全靠真本领才拥有如今的势位。
这一番少年心性,李泰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世道之内每个人都能遇上属于自己的两三个机会,抓得住就能一飞冲天的例子简直不要太多,要没六镇起义的大背景,可能李泰作为洛下权贵派往武川公干,把宇文泰训出屎来他也屁都不敢放一个。
至于现在,老子就是比你强,别说你了,你爹他也不行啊!
他看了李植两眼后便收回视线,开始认真浏览之前几次的会议记录。
堂上宇文泰也将两人这一点小互动收于眼底,待见李泰如此反应之后不免略感意外,他可是深知李泰旧年脾气多么火爆,就连赵贵都被搞得灰头土脸、颜面无存,如今居然也变得心胸开阔起来。
那李植见李泰不再搭理他,还道可能自己言辞仍然太客气、表达过于阴晦,李泰没能理解,于是便又要再说两句,然而这时候章武公宇文导也从堂外行入进来,他也顾不上再跟李泰打机锋,忙不迭快步迎了上去。
宇文导登堂之后,见李泰仍自专注阅读文籍、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于是便向堂上大行台微微欠首,然后便小心翼翼坐在旁侧一席。李泰也似有所觉的抬头望去,见宇文导已经落座便抬手指了指自己案上文书,旋即便又埋首细读起来。
李植本待如往常般侍立大行台席侧,但抬腿行出几步便被大行台摆手示意堂外等候,于是只能躬身退出。
中外府围绕蜀中的军事会议前后举行了十多次,李泰所拿到的会议记录也包括了去年那场失败的军事行动前后会议内容,这有助于让他快速梳理出中外府针对蜀中的一系列谋划与思路。
去年还仅仅只是立足于汉中已得的基础上讨论并试探伐蜀的可行性,但今年的视角则就更宏大,把江汉地区的情势变化也纳入了会议讨论的内容中来。
用一句俏皮话说,那就是李泰虽然没有参与这一系列的会议,但是这一系列的会议当中却一直都有着他的存在、从不缺席。
原因自然是在西魏近年几次成功的对外扩张中,李泰都参与定计决策并负责具体的执行。
去年取蜀的计划也是借鉴李泰收复汉中的成功经验,想要通过联络内应然后再以奇兵奔袭蜀中腹心地带结果却是一败涂地,别说奇袭成都了,刚过了白马戍便被人直接落闸放狗、差点没回来得了。
李泰也是翻看了相关的会议记录,才明白霸府何以要发动一次如此不成熟的军事行动。
首先就是轻敌,前期评估中过于夸大了侯景之乱给蜀中造成的负面影响,再加上那氐酋杨法琛为了请求西魏尽快出兵而提供了许多错误的情报。
其次就是盲目的乐观,山南汉中的轻易收复、汉东地区的成功开拓,再加上侯景逆乱声势大躁所带来的影响,都让他们感觉南人战斗力低下,蜀兵则更加的不堪一击。
有了去年的教训,今年的议题便又过于保守了,在这会议记录中充斥着大量的蜀道艰难等等客观上存在的障碍,总之就是感觉伐蜀的时机未到,应该需要更加全面的考量,甚至有人提出了先取江陵、困锁蜀中的战略构想。
李泰在这几场会议中的存在感,不只体现在他是战功赫赫的东南军政长官,还体现在他是关中资财外流的幕后重要推手。
很多关中豪强们将大笔资财投入到沔北去,无论是出于保证投资环境的安全还是扩大收益的诉求,都希望能够先平了江陵。但是对于蜀中,则就没有太强烈的利益诉求。
所以李泰虽然没有出席之前的几次会议,但是存在感却越发的强烈。到如今已经到了只要他不作出表态,中外府都不好决定下一步该要往哪走了。
虽然说宇文泰如今的权威大增,但也做不到完全的独断专行,做出决策之前必须要确保不与大部分人的意见相悖,尤其是要确保现在的李泰跟他是一条心。否则他这里伐蜀不利,李泰却又发起针对江陵的攻势并且大有斩获,那对中外府的权威动摇可就太大了。
趁着众人还未到来,宇文泰让李泰先将相关的议题了解一番,也是希望他能在接下来的会议中不要与自己的意见过分相左,以免给人一种矛盾很深的错觉。
看着李泰将记录阅读完毕,宇文泰便笑语道:“前者谋事受挫,还是因为伯山献计才得妥善收场。如今旧事再议,我一直便告参议群众,不得伯山参详,计谋终究欠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