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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以德服人,以德治国?

朕真的不务正业 吾谁与归 5944 2024-01-19 01:00

  皇帝问,族党排异,不胜不止,朝中党锢盈天,皇帝以什么治天下。

  杨博站了起来俯首说道:回禀陛下,臣惭愧。

  晋党看他老了,早就不听他的了,今天这出弹劾,他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张居正看他失望,杨博自己也很是失望。

  自己坦坦荡荡的活了一辈子,走进了文华殿,做了廷臣,却整日里做这些事儿,到了现在,更是被后辈儿用异样的眼光打量。

  但是杨博作为晋党党魁,他只能这样说,这样做,这样的身不由己,和当初的高拱一样,杨博背后的族党,不允许他停下。

  所以杨博才打算致仕,打算急流勇退,再这么下去,下场只有身败名裂。

  朱翊钧思考了片刻说道:兵部尚书谭纶礼部尚书陆树声,朝日坛失仪,罚俸一月。吏科给事中雒遵御史景嵩韩必显三人,削官身回籍闲住,不知元辅以为如何?

  陛下决断,臣不敢议。张居正作为首辅,不能议论京官任免,众目睽睽之下,他自然不会说什么,小皇帝没把三个差点挑起党争的家伙送到解刳院,那是陛下宽仁。

  张居正也松了口气,陛下对送入解刳院是十分慎重的。

  杨太宰以为如何?朱翊钧看向了杨博问道。

  陛下英明。杨博稍微思虑了下,并没有为三个晋党科道言官求情。

  那就这样,你们继续廷议吧,朕继续读书。朱翊钧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拿过了张宏递过来削好的铅笔,继续写写画画。

  涉及到了皇帝的事儿,朱翊钧自然要开口,既然张居正要禀明皇帝,朱翊钧也没等到讲筵后,直接开口做了处置,省的又出现什么张居正坑蒙拐骗小皇帝之类的风言风语。

  到底谁坑蒙拐骗谁?

  吏科给事中雒遵弹劾谭纶尸位素餐御史景嵩韩必显弹劾谭纶朝日坛咳嗽,他们三个的惩罚是削官身回籍闲住,没了官身,到了乡野连个缙绅都不是,不能避税,更不能再起。

  他们三个既然要做刀,就要有被折了的准备。

  他们三个人的罪名是族党排异,不胜不止,用舍予夺,无纲无纪,朱翊钧已经折了三把刀,这是杀鸡儆猴,止党争之风。

  再生事,就只能解刳院雅座了。

  廷议很快就结束了,张居正站了起来,为皇帝讲筵。

  张居正的神情颇为奇怪,他在品味陛下说的话,主要是那个词,族党。

  这个词非常有趣,族这个字,言简意赅。

  元辅先生?朱翊钧看着张居正疑惑的问道。

  陛下,雒遵景嵩韩必显,三人削官身回籍闲住,是不是有待商榷?张居正回过神来,他的面色有些不忍的说道。

  读书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这一步一步,费了多大的劲儿,才走到了这一步,这直接就削了官身,张居正有些于心不忍。

  朱翊钧像是没听明白张居正话里的意思,眼前一亮问道:元辅先生的意思是,把他们送解刳院,没必要这么狠厉吧,又不是阴结虏人之类的不赦之罪。

  那还是削官身回籍闲住吧。张居正一听,立刻选择了折中。

  把小皇帝教育成了不折不扣的暴君,他这个帝师有直接责任,孩子还小,可不能把皇帝陛下教成暴君,守护陛下心中的三纲五常,张居正义不容辞。

  朱翊钧知道张居正啥意思。

  这三个科道言官,考中进士观政三年,履任之后,做的是科道言官,无纲无纪,且不说对大明对皇帝对朝廷对纲宪法纪,有没有恭顺之心,但凡是他们对自己读的书有一点恭顺之心,也不会做这种事了。

  小题大做结党营私,圣贤书就教他们这些道理?

  朱翊钧也读圣贤书,怎么不觉得圣人训,讲的是这些蝇营狗苟?

  戚帅怎么还没入京来领赏?朱翊钧有些奇怪的问道。

  开奉天殿恩赏戚继光之事,已经定下,结果戚继光迟迟没有入京来,连点动静都没有,朱翊钧才特别询问。

  张居正略显无奈的说道:戚帅在关外,董狐狸全军覆没,董狐狸侄子被抓,戚帅唯恐北虏借此由头南下,去关外斥候巡察去了。

  朱翊钧略显可惜,他见过戚继光画像,还没见过戚继光本人,他拿了一本奏疏说道:朕看这本科道言官的奏疏,说戚帅轻启战端,既然董狐狸索赏,给些银钱打发便是,何故设伏诛杀,引得胡虏畏惊。

  戚帅有勇有谋将士悍不畏死敌人全军覆没生擒贼寇酋首,这怎么就成了,挟寇自重了呢?

  张居正颇为郑重的甩了甩袖子说道:自古蛮夷畏威不畏德,若是给银钱打发,只会步步紧逼,得寸进尺,大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胡虏又至,其余贼寇酋首必效仿,边方永无宁日。

  歼灭全军生擒贼守,以收威吓惩戒之效。

  张居正施政就四个字,富国强兵,张居正做到了吗?做到了。

  那萨尔浒之战中,大明强出来的兵何处去了?

  万历二十三年的冬天,在蓟州镇石门寨,蓟州总兵官王保说‘今日发饷,不要带甲兵’,将刚刚在朝鲜打完胜仗的浙兵皆坑杀之,戚家军求荣得辱,成为大明江河日下的一个注脚。

  戚帅辛苦。朱翊钧停止了问询戚继光的动向,作为三镇总兵官,戚继光真的很忙,虽然离京师很近,但他还是边军,有巡察边方的准备。

  关于陈五事疏的内容,朱翊钧并没有多问,大明京师的考成法刚刚开始试行,不易操之过急。

  讲筵开始了,张居正对讲筵产生了一种由衷的迷茫,这种迷茫在他考中进士之后,从未有过,论语的注解越来越奇怪了,那些耳熟能详的经典,变的越来越陌生。

  张居正开口说道: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道,引导;政,正人者不正,法律政令;齐:齐一;刑:刑罚。

  德;行道而有得;礼,制度品节。耻,是愧耻羞耻。

  孔子云:人君之治天下,不过是要人为善,禁人为恶而已。

  解曰:用法制去引导百姓,使用刑法来整齐他们,老百姓虽然免受刑法,却失去了廉耻之心;用道德教化引导百姓,使用礼制去整齐百姓,百姓不仅会有廉耻之心,而且也会使人心归正,天下向治。

  《礼记·缁衣篇》云:夫民,教之以德,齐之以礼,则民有耻心;教之以政,齐之以刑,则民有遯心。

  《孟子·尽心上》云:善政,民畏之;善教,民爱之。

  这些说的都是一个道理,用道德去引导用礼法去整齐万民,使天下百姓,闻善能徙知过能改,修养人格实践德行。

  张居正讲的是论语,引用了孔子的话,又引用了《礼记》《孟子》,似乎如此引经据典,就足以夯实自己的思想钢印,来证明自己是对的一样。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问道:以德服人,以德治国?

  然也。张居正松了口气,陛下果然很懂,从中提炼出了关键和精髓,这些话的核心主张,就是以德治国。

  朱翊钧在纸上写了四个字,君子,小人,而后又在君子下面写上了谭纶戚继光,在小人下面写到了杨博王崇古张四维葛守礼雒遵景嵩韩必显。

  想了想,小皇帝又把葛守礼给划了去,这家伙还不配做小人。

  写完之后,小皇帝看了许久,才开口问道:元辅先生,朕有惑。

  臣为陛下解惑。张居正现在听到朕有惑这三个字,就只感觉一股凉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感,让他心神一凛,这讲筵的差事,必须要尽快给出去,再这么奏对下去,张居正怕是连圣贤书都不认识了。

  堂堂大明进士文渊阁首辅,给一个十岁的孩子上课,怎么就这么难!

  朱翊钧开口问道:谭纶做事光明磊落,不阿附族党,坦坦荡荡,上无愧于义,下无愧于心,可谓君子?雒遵景嵩韩必显小题大做,倚礼而行族党排异之事,不胜不止,用舍予夺,无纲无纪,可谓小人?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张居正肯定的回答道。

  朱翊钧立刻开口问道:元辅先生教咱,以德何以服人?

  谭纶被数次弹劾的原因是不阿附晋党,而弹劾他的人,是晋党的科道言官,扛着礼法的大旗,做着族党排异之事,以德又如何服人呢?

  没有说服力啊!

  这最后处置,还是要落到这法律政令之上。

  张居正沉默了片刻说道:陛下,臣不知。

  张居正其实知道如何以德服人,确切的说,圣贤书说过: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仁发于心,行出于义,便可以以德服人,这个逻辑是非常完整的。

  可是在谭纶被连章弹劾之事,张居正实在是说不出这句话来,这是哄小孩子的话,陛下虽然十岁,可是陛下是大明的君王。

  政,正人者不正,用道德的力量无法纠正他人行为的时候,就只能用法律政令了。

  正如陛下之前说的那般,贫贱不移则必谄,富贵不限则必骄,礼必坏,乐必崩,礼崩乐坏。

  元辅先生,朕有惑。朱翊钧继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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