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如飞箭,忙碌间又过一年。
黑手城堡黑色的城墙上,巨蛇雕像的影子凝固不动,唯有雕像眼中偶尔闪过些许异光,似注视着城堡中的一切,找寻下一个猎物。
忽然间,城堡上的黑影动了。
拜登孤身一人,盘膝坐在书房内。这书房极其庞大,足以容纳数千人而不挤,当下唯有拜登,故而显得加倍冷清。
当黑影变幻时,拜登睁开眼,站起身,朝窗边走去。窗外景色一如既往――漆黑、凄凉、虚幻、密集,城中楼宇如杂乱的墓碑般陈列在前。
拜登始终不明白主人为何将他困在凡间。
是,拜登确实犯了错,坏了计策,傲慢而狂妄,但他自始至终始终对他的创造者忠心耿耿。他已被流放了数百年,难道主人的怒气尚未平息?
拜登在凡间束手束脚,而他在阴间那强大的军团也无法来到阳世,他甚至无法直截了当地攻陷骨地长城与树海长城,遑论在阳间建立亡者的帝国?
他虽身负神功,但他不了解亡神。亡神已死,他们的思想更疯狂的无以复加。他们仍有无穷的力量,却唯有通过拜登才能完全施展。既然如此,为何不让拜登放手去做?又为何派慧彼明制衡自己?
慧彼明并非盗火徒,而是受蛊惑的神龙骑。她远比拜登弱小,而且拜登始终怀疑她对主人的忠诚。拜登不久前听到传闻:她似乎召见了一位古老而棘手的盟友,联手对付拜登。
那盟友是谁?拜登不得而知。主人对此意下如何?拜登更毫无头绪。若拜登将此事禀告笑屠,只怕更惹恼了这喜怒无常的亡神――面对弱小的慧彼明,难道拜登自己对付不了?果真如此,笑屠一怒之下,拜登或许会有灭顶之灾,随后让慧彼明取而代之。
拜登叹了口气――他不明白笑屠在打什么主意,若让慧彼明掌权,她立刻就会被此间的亡灵推翻,甚至遭吞噬殆尽。她太弱小,无法获得笑屠的真传,更何况她是活人,不足以震慑城中那群嗜血可怖的亡者。
好在慧彼明的夙夜派不成气候,而拜登麾下的冥灯护法便足以对付她。
拜登想起自己最新提拔的利歌,闭目叹息――这位年轻的血族(或是他自称的尖牙鬼)确实极富才干,这一年多来,他势头正旺,为拜登立下了不少功劳,慧彼明多次在他手下吃亏。而且他颇有分寸,并不扩展势力,似乎全无野心。他身边的高手也皆非凡,尤其是那孟行海,非但功力高超,更似是青阳剑目前的主人。
但拜登并不担心利歌,也并不担心孟行海,如果他愿意,随时能赐予他们死亡,单凭他们弱小的权势,远不是拜登亡灵大军之敌。而且利歌对拜登有用,也许至关重要。
哪怕利歌曾与拜登的“前世”颇有渊源,但那毕竟是前世了。撕裂血魔或许对身为灵阳仙的拜登很重要,但对于身为盗火徒的拜登则无关大局。在死亡阴影之中,拜登已几乎天下无敌,他最需要的是扩大阴影的手段。
而这手段在利歌手里。
拜登并非盲人,他自然早瞧出妖界的巨巫蠢蠢欲动。拜登也并非白痴,他知道利歌打算借拜登之力对抗妖界,让两者两败俱伤。他曾向拜登祈求,以亡者军团对抗未来妖界的入侵,那是他为拜登启动尸魃阵的条件。这似乎并非祈求,而是无礼的要挟。
拜登不盼这少年对自己有丝毫忠诚,但利歌对拜登还有用。胁迫利歌就范的手段不少,可拜登又何必着急?在阴间有一些奥秘与撕裂血魔有关,拜登打算利用此人,替自己一一解开。
五位冥灯护法王,各个儿非同凡俗,谁是真正值得信赖的?髓行、秽留、狱万是拜登亲手栽培,但秽留自诩聪明,狱万莽撞呆板,缺陷不小。髓行行事隐秘,但要与敌人正面作战,威信却不足。至于钟鸣此人的血佛经已至极高境界,处事更是精明,他对利歌抱有几分亲近之意,不过拜登不怀疑此人的忠诚,在大事上,他无法违抗拜登的意志。
念及于此,拜登微微颔首,他感到髓行已然来了。
髓行用黑布遮掩形貌,如同风中落叶般降临。她身法轻盈,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吹起。
她跪地答道:“大人。”
拜登问道:“怎样?”
髓行道:“我找到了线索,一路跟踪,得知与慧彼明接洽的是青阳教徒。”
拜登眼中寒光流转,他道:“青阳教徒?他们当真想与我为敌?”
髓行道:“长久以来,慧彼明一直暗中支持墨鬼教,而墨鬼教打着墨鬼的幌子,其中早已被青阳教这些蛀虫钻营的千疮百孔。”
拜登说道:“他们打算如何?”
髓行答道:“打算行刺大人。”
拜登哈哈大笑,道:“行刺我?如何行刺我?在这金刚狮子城中?”
髓行低头道:“是。”
拜登说道:“你手中可有证据?”
髓行挖出一颗眼珠,抛在地上,那眼珠周围光芒重重,将她所见的景象呈现在外。
拜登认出这是城中侠骨区的某处废庙。髓行应当隐形在旁,慧彼明一群人与另十人站在一块儿,轻声交谈。
十人中一位老者说道:“拜登并未拒绝利歌提议,哼哼,他胆子不小,当真以为能与我妖界为敌么?”
慧彼明道:“拜登并非蠢货,他定然另有图谋。只是你家主人本性难测,未必对吾主毫无敌意。”
另一青阳教徒笑道:“姑娘何必多虑?吾主与尔主皆为巨巫,又皆受凡人之害,自当齐心协力才是。我们助你除去拜登,助你登上高位,再设法迫那利歌服从。妖界阴间一旦联手,天庭亦必闻风丧胆,三清又何足道哉?”
慧彼明叹道:“你们太低估拜登了。此人前世便是灵阳仙,身手之强,不逊于天界的战神剑神,死后又收获亡神之能,功力更进一步,直达通天彻地的境界。”
青阳教徒道:“若无十足把握,咱们也不会来找姑娘。况且若非姑娘先前相助,行刺之事也无从谈起。”
慧彼明奇道:“我相助你们?这可太客气了,我一直以为你们不过是信奉墨鬼的。”
青阳教徒道:“哪里是客气?前些时日,咱们举行召唤法阵,正进行至紧要关头,却被拜登的密探发觉。若非姑娘派人接应,助我们杀了追兵,那法阵便万万不及完成,我等准备多年,耗费无数心血的成果,可就前功尽弃,功亏一篑,就此荒废矣。”
慧彼明似有些困惑,道:“我何时派人接应你们?无人向我禀报啊?”
青阳教徒都大笑起来,道:“姑娘,到了此刻,你就莫要装了,大伙儿打开天窗说亮话,总而言之,只要你肯相助,不出几日,拜登必死无疑。”
拜登听到此处,已然怒不可遏,咬牙道:“青阳教徒想对付我已有多年了?”
髓行叹道:“巨巫龙蜒,无孔不入,时时刻刻都在找寻敌人的破绽,见到了破绽,便非利用不可。笑屠亡神曾是龙蜒的死敌,也曾助凡人击败过龙蜒,龙蜒自然早想着复仇。我还听说他已将妖界其余巨巫除去,成为妖界至尊,他对昔日同胞可不会留什么情面。”
拜登又听慧彼明说道:“你们到底有何策略?何以肯定能杀死拜登?”
青阳教徒笑道:“这也是托姑娘的福,让咱们发现了城中的重大秘密。咱们本来只有五成把握,但如此一来,便已稳操胜券。”
慧彼明皱眉道:“我自己都不知拜登秘密,你们是如何”
青阳教徒面露不满,道:“姑娘,明人不做暗事,你帮都帮了,此间也无外人窥探,你又何必装傻?”
此时,画面混乱,密谋者的言行再难辨别。
拜登一脚踏出,将髓行眼珠踩碎,髓行身子一颤,似极为痛苦。
拜登沉思片刻,不怒反笑,说道:“慧彼明公然反叛,与敌人勾结,铁证如山。到此地步,吾主也不会再庇护她,好极,好极,我反而可以动手杀这婆娘了。”
髓行道:“那青阳教徒该怎么办?”
拜登道:“城中的那些老鼠,你一个个儿都捉出来,动手宰了。哼,龙蜒想要与吾主为敌,真是鬼迷心窍,不知死活。”
髓行又问道;“大人可是要同意利歌所求?”
拜登摇头道:“一时不必大动干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暂且按兵不动”
髓行缓慢起身,捂住眼睛处,拜登知道她这法宝复原不易,叹息一声,道:“髓行,我可伤着你了?你过来,我替你疗伤。”
髓行道:“多谢大人。”走到近处,与拜登仅有咫尺之遥,拜登运死亡灵气,指尖轻点她伤处。
忽然间,拜登低哼,见心脏处被髓行刺了一剑。他一掌劈出,髓行霎时身躯散裂,但一眨眼又在不远处聚合。
拜登拔出心脏利刃,见利刃上有妖火残余。他想了想,冷笑道:“你确是髓行,莫非一直以来,你都是龙蜒的走狗?”
髓行揭开面纱,露出本来面目,她笑道:“大人,你此刻才想明白么?”
拜登叹道:“你以为这区区妖火之毒,能害得了我分毫么?对我而言,这点伤便如身上沾了点水一般。”
髓行点头道:“我这一剑纯是泄恨,正如大人碎我眼珠,并非狂妄自大,以为能伤得了大人。大人莫要介意。”
拜登道:“慧彼明并未反叛?你只是以此为借口,前来刺杀本人?”
髓行道:“若她肯答应,自然再好不过,若她不答应,咱们也会依计行事。这婆娘被咱们擒住,也无法向大人通风报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