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鲜血流淌,生命一同逝去,肉身逐渐冰冷,变得灰白而死寂,所有色彩尽散,只留一抹空洞浮现眼底。
闭上双眼后,冷萧再次睁开双眼,以元婴之身,静静望着头顶不足半存的长剑。
透过长剑,有蓝天白云,有白鸟蓝蝶,有强敌环伺。剑柄上,有一双纤细手掌紧紧握着,时灵曦面上显露出艰难之色,身躯微微颤抖,不像在刺下长剑,反倒像是收起。
可惜天不遂人愿,长剑依旧毫不停留的向着冷萧元婴而去,轰然刺入,深紫色元婴一霎从时灵曦眼前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具空荡而冰冷的尸体。
没有破碎的星点,所有一切仿佛都被这凌厉剑气绞荡成比灰尘还要细碎的东西,细碎到肉眼难辨。
“逆子,还不住手!”
天边忽然传来厉啸,青剑真人的声音,她再清楚不过。时耀说道:“灵曦,该走了。”
时灵曦随之站起,望着冷萧,心中却不知为何,竟是如此难受,彷徨无助,有如置身于茫茫天地之间,肉眼能及之处,只有一片混沌。
“娘,萧大叔,灵曦为你们报仇了。”她蓦然闭上眼,唯有以这样的借口来蒙蔽自己。
回身,远处临近之人,除却青剑真人与谢云磊之外,更有佛门高僧苍耳,道教真人葵水,百花宗宗主沐柳颜以及常伴沐柳颜左右的江湖人颜陈。
一只手掌按在时灵曦身上,她能够清晰感受到手掌主人内心的焦虑与躁动。时耀一掌捏在时灵曦后颈,目光冰冷,淡漠道:“青剑,你有两个选择。一,让开,本王必不伤她。二,交手,她便会成为你我交手前的祭品。”
时灵曦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只觉无颜面对宗门长辈,说道:“宗主,师祖,弟子有罪,情愿一死!”
谢云磊重重叹息一声,似陷入两难境地,指着时灵曦说道:“逆子,你岂能行此弑师之事!”他眼含浊泪,“老夫当年便不该引你入峰,许能省却这万般错事!”
青剑真人眉头紧皱,低声说道:“此事已生,不论此子犯下何等过错,终究是我青痕门下,不可见死不救。而此些妖修,也断然不可轻易放走。”
望着地上青痕宗弟子尸体,苍耳眼中闪过一丝悲悯,只轻声叹息。一双目光定定落在廖绵身上,又移动到寒月身上。
正是此刻,时耀忽然闷哼一声,手腕之上绽放出一道血痕,蓦然松了手。颜陈一手接住时灵曦,一手轻转,手中纤细长剑滴血不染,泛着莹润光泽。
他摇头轻声道:“诸位的废话太多了。”
时耀才要出手,身前浮现出一个水灵,继而变化成葵水道人模样,与时耀两掌相对,谁也未讨得好处。
他口中接连吐出三个“定”字,饶是以时耀之力,一时也难以逃脱,如陷入泥沼之中,越是挣扎,便陷得越深。
颜陈只将时灵曦放下,这场战斗便如与他无关一般,并不帮谁,静静站在远处。直等沐柳颜进入战圈,才身形一闪,随手将与时耀一同而来的几个元婴妖修斩于剑下。杀死几个元婴修士,于他而言,便如吃饭喝水一般轻描淡写。
而这些人的死去,也并未给时耀带来半分神色波动。他和闻人鱼背对而立,直面五大分神修士,一者平静,一者疯狂。
谢云磊从天上落下,一时老泪纵横。脚步走过罗嘉,走过廖绵,走过冷萧,早已都没了气息。他两手提着刘耀与寒月,默默走远。其余山峰上,惘心蝶依旧在肆虐,不容他过多停留。
“师祖!”时灵曦高声唤了一句,蓦然跪倒在地。此刻她心中所浮现的,并非冷萧重伤秋雨如之事,也并非冷萧击杀萧护法之事,更非时耀灌输给她的冷萧的不堪为人。
不论如何,冷萧终究是在登天梯之上救了她,终究是不遗余力的教导她,终究是如亲人般关怀她,即便早就知晓她妖修身份,依旧善待她。
谢云磊停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随老夫来。”
她立即跟上,随谢云磊一并前去清理惘心蝶,也算为自己所做之事做些弥补。
种种之事,尽收冷萧眼底。
便在时灵曦长剑落下之时,通天塔之下,如有一双眼睛冰冷望着他背脊。他不由自主便钻入了阴阳鬼体内,如预料之中,传来一阵强烈挣扎与抗拒。
直费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阴阳鬼本身意志抹去,夺舍了这一具细脚伶仃的躯壳。阴阳鬼分明并无肉眼,身上的每一个角落仿佛都长满了眼睛,足以让他将每一寸角落看清。
若非有通天塔镇压,冷萧想要夺舍阴阳鬼,亦非这般轻易,能在短时间内夺舍,并逃得一死,可说是通天塔之功劳。而此刻,他依旧被镇压在通天塔之下,瑟瑟发抖。
占据阴阳鬼肉身之后,冷萧对于通天塔的感受更为直观。此通天塔分明毫无异常之处,却无端对阴阳鬼有一股克制之力。他此刻面对通天塔,便如同鱼儿缺了水,除了等死,再无所作为。
天边依旧在激战,不论谁胜谁负,谁流血,谁死亡,这是一场从开始就毫无意义的争斗。
无人在意地上杂草之中的一只渺小虫豸,也无人在意虫豸之中钻出的一道元婴。冷萧将通天塔抬起,阴阳鬼再不会四处逃窜,依旧静静伏了那里。他再次钻入这躯壳,一时轻松如意,摆脱了所有束缚。
主峰之上,罗嘉在时尚且无恙,罗嘉一死,弟子长老顿时便有些心余力绌。相比旁峰,主峰遭受到的攻击更甚。
不知多少弟子静静站在原地,形同昏睡,天灵之上有一只蓝*轻轻扇动着翅膀之中以狭长的口器吸吮出一滴又一滴晶莹剔透的物质。
十一条长足一霎用力,在地上留下十一道浅浅沟壑。他一跃而起,可与飞鸟相比高,穿梭在青痕宗弟子之间。每过一人,便有一惘心蝶支离破碎的落下。
有弟子并未被吞噬多少灵智,只是丧失了几分记忆,而更多弟子,则成了一副最悲哀的样子。有做鸟兽叫者,有自认天下无敌、对旁人大呼小叫者,或许此刻便成了他们梦中所向往的样子。
又有谁人知,成一飞鸟、成一走兽,不是一种更为安逸的人生?
只可惜,生灵万众,生来从无选择的权利;只是生后,可以选择活成一个怎样的自己。
有弟子惨叫,如被困火海一般,只是这足以焚尽他们灵智的火焰,是浅蓝色的。绝望之中,未必会迎来黎明,可说他们运气较好,正遇见冷萧赶来。
“这……这虫!”
“这是冷长老的异虫!”
冷萧一入惘心蝶群之中,便如虎入羊群一般,只有杀戮,无有能够抵挡他者。惘心蝶所释放出的幽香,对他已产生不了半分作用,而惘心蝶对他这甲壳生物,显然也并无几分兴趣。
如此一来,便只成了单方面的杀戮,他每一次跃起,都会带走成片惘心蝶的性命,落下一地残躯。
青痕宗弟子三五七九人,在惘心蝶所释放的幽香之中逐渐失去理智,眼神变得恍惚,从刀俎而成了鱼肉,不知遭受多少惘心蝶的窥伺。冷萧不知疲倦的带走一只又一只惘心蝶的性命。他心中升起一抹厌恶与疲倦。
这总归是好事,至少得以证明,他还未变得麻木。
半个时辰之后,谢云磊与时灵曦赶来主峰,寒月和刘耀已经清醒。除谢云磊外,这三人挥舞手中长剑之时,皆有些疯狂,不知是在宣泄着什么。
寒月一剑斩灭数百惘心蝶,手指轻轻颤抖,忽然斜向一落,朝着时灵曦洁白颈项落去。时灵曦目中并未闪过惊慌,不知是已不在乎生死,还是以她微末的修为不足以抵挡。
“寒长老,住手!”
谢云磊所喊出的话语,并未让寒月停止动作。他欲阻拦,刘耀却忽然狰狞着面孔,挡住了他脚步。
长剑从时灵曦颈间划过,发出一声尖锐声响,迸出一抹灿烂星光。时灵曦受了巨力冲击,跌倒在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她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希冀,不知是在希冀些什么。她只知道,此虫是冷萧之物。
冷萧已死,此虫又为何拼死来相护?时灵曦举目四望,仿佛想要找寻什么。可几息之后,只露出一丝自嘲。人海茫茫,无有她所寻之人。那冰冷尸体,想必还躺在原处,来不及收殓。
一剑不成,寒月再无出第二剑的机会。谢云磊神色冷厉,怒喝道:“宗门倾颓,弟子危难,寒月,你身为宗门长老,不思拯救弟子,竟还敢行此同门相残之事!”
他转头:“刘长老,你方才又是何故阻止老夫?”
面对他质问,寒月只平静应了一句“妾身知罪”,而刘耀直接便是一言不发。
时灵曦走到阴阳鬼之前,将之拾起,曾令不知多少人胆寒的细脚虫豸,只静静躺在他手里。
她忽然落下泪来,呢喃道:“师傅,弟子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