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
三字之中,虽是淡漠,却又似带着些许惋惜之意,目光却始终直直落在冷萧面上。
冷萧低垂着头颅,当即便抱拳退去,不敢再叨扰。便在他身子将将走到那灌木边缘之时,耳边忽然回荡起任西达的声音来:“年轻人,今后可有打算?”
他这一语落下,冷萧身子不由顿了一顿,并未抬头,只是说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过转瞬耳。萧某无甚大志向,得过一日,便算一日。”
冷萧应付了过去,便又要告退,可脚步才后退一步,虽是低着头,却依旧能够感受到身前忽然出现一团阴影,正是任西达已然出现在了他身前。
他心脏骤然收拢一霎,二人相隔不过半寸。他那高高束起的发髻,甚至能够感受到任西达的衣角,随着风与他不停触碰。
纵是心中紧张万分,冷萧面上却愈发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任西达忽然伸出一首搭在了冷萧肩膀之上,语重心长道:“死者已矣,你怎还无法释怀?莫要为了一个已死之人,而赌上自己一生志向。”
“今日,你只需点点头,便可替代焦飞,坐这执事之位。”
便在任西达手掌搭上冷萧肩膀的刹那,冷萧体内蜷缩于角落之中的一丝邪气忽然轻轻悸动了一下,它在任西达体内感受到了同出本源的气息。
而冷萧,感受到了它的变化。
“年轻人,考虑的如何,点点头,日后你便是萧执事。”
任西达话语之间,带着一丝朦胧蛊惑之意,可冷萧分明未从他话语间感受到一丝灵气波动,心中却无端泛起一丝认同之意。
今日执事之位,他日堂主、长老,乃至妖尊、妖王……坐拥天下!
冷萧血液好似在随之沸腾,每一寸血肉都生出一抹兴奋之意,权势,地位。
可这一丝兴奋之意,才刚刚出现,就很快被压制了下去。冷萧抬起了头,任西达望着冷萧目中的平静之色,不由显露出一抹诧异。
“多谢堂主好意,属下受之不起。”
便在二人抬眼对视之时,周遭天地好似瞬息席卷起一阵剧烈风暴,直叫那天色黯淡、日月无光,草木沙石一霎被绞碎成一地齑粉,又随着这风暴在二人周身极速飞舞!
冷萧好似身处于万钧压力之下,一时冷汗涔涔,身子好似要被压垮一般。
索性这诡异气氛才刚刚升起,便又是在一霎之间收敛,冷萧胸膛剧烈起伏,抬眼四顾,却见这天还是这天,这地还的这地,一草一木,未有一丝变化。
冷萧道了一声“告退”,急于脱身,几步向后退去,又是与任西达之间拉开了一丝距离。
他面上平静异常,可脚步却仍是下意识的加快了不少。
他迅速出了灌木,回到了那众多妖修盘桓之地。
便在他露出身形的刹那,顾阳忽然抬头望向了他,目光之中似有些恼怒之意。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妖修放下了手中动作,或是停止了修炼,将一双眼珠直勾勾放在了冷萧身上。
冷萧心中剧烈跳动了一下,立刻朝着侧面奔逃而去,身形化作一道长虹,不再有一丝停留!
可他才飞出几息,那任西达早已堵在了他去路之上,负手而立,一副世外高人之态。待他驻足之后,才缓缓转过身来。
他又看向冷萧,目中闪过一丝惜才之色,挽留道:“阁下何必执意要走,若阁下不贪图权势,那老夫自可许以金钱,许以美人,老夫着实不愿平白错失了良才。”
冷萧并未正面回应任西达的话语,只是反问道:“萧某修为低下,实力平平,不知堂主为何这般看重萧某?”
“回答我,你要金钱还是美人,或是鱼和熊掌,二者兼得?”
“任堂主……”
“回答我!”
正当冷萧又想出言推辞之时,任西达面色骤然变得狰狞,一手抓向冷萧肩膀。
冷萧修为与之相差甚远,如何能够抵挡?当即便是被任西达牢牢捏在了肩头。任西达用力之大,似乎但凡冷萧给不出令他满意的答复,他便要一把将冷萧肩头捏碎。
“年轻人,回答老夫,你要什么?便是要老夫这堂主之位,老夫亦可退位让贤!”
冷萧避开了任西达目光,落在了空处,缓缓说道:“任堂主,萧某,可不再年轻了。”
他此刻面容,乃是青壮之年,虽对于任西达而言,只是一个小辈、后辈,可于他这“萧”的身份而言,属实不再年轻。
可他这一句避而不答,却似是触及了任西达的某个逆鳞,却见任西达面色骤然狰狞起来,发出阵阵嘶吼。
几息之间,那一二百名妖修,金丹修为者,飞上天拦住了他四方去路,修为不足者,则在地上附和任西达。
霎时嘶吼之声一重接过一重,声浪层层叠叠,直刺冷萧双耳,他耳中骤然溢出一丝鲜血,在脸颊之上滑过两条鲜红血线。
冷萧不由闷哼一声,眉头紧缩,面色涨红,似在强撑着什么。
任西达声音忽然变得诡异,变得森冷,脖子轻轻扭动之间,发出几声清脆的骨头摩擦声响。
“这世上,无人能淡泊名利,无人能心无邪念!”
“你可知,你在侮辱于我!”
“回答我,你要什么!”
任西达将脸庞凑近,几乎与冷淡贴上了鼻尖,冷萧口中喷吐出一丝热气,说道:“萧某,要自由。”
听得冷萧回答,任西达缓缓闭上了眼睛,长长叹息一声,两息之后,神色骤然冷冽,一字一顿道:“可惜,回答错误。”
他桀然一笑:“隐藏,压抑,年轻人,心有欲望,何必不敢与人言,来,便叫老夫来将你心中的欲望、野心、邪念一寸一寸的挖掘出来!”
他话音一落,那一二百妖修霎时静谧下来,直勾勾望着冷萧。
“你的定力很强。”
任西达忽的一笑,眼眶之中骤然窜出两朵幽绿火焰,直接蔓延上了头顶,却并不伤头发分毫。
他大口一张,口中便是吐出两朵绿火,朝着冷萧一霎扑了过去,只看着那两朵绿火,冷萧心中的的欲望便好似瞬息被勾了起来,内心的阴暗面被无限放大!
他猛然一咬舌尖,目光才恢复了一霎清明,可那邪祟,却已然是飞至他眼前!
这千钧一发之际,冷萧双眼之间忽然反射出一柄如铜镜般光洁的长剑,似能映照出人脸来。
他双眼映照在剑身之上,那剑身上他的眼中,亦有一柄长剑。循环往复,一霎之间便是无尽!
长剑骤然斩落在那两朵绿火之上,直接将那绿火给斩成了两半。
那绿火虽是一霎便又弥合,气息似并未减弱几分,那长剑又瞬息化作万千,将那绿火绞碎了一次又一次!
在这丝毫不顾消耗的攻势之下,绿火终究是一霎黯淡,好似要被绞灭,连忙退回了任西达体内。
冷萧顿觉肩膀一松,一道身影横在了他与任西达之间。
此人乃是一个方脸中年人,看面貌四十岁上下,却是有些面生。而这方脸中年人身侧所立,正是焦飞!
焦飞走到冷萧身边,面上那和煦笑容却是不再,隐隐有一丝担忧之色,叹息道:“幸得焦某及时赶到,若不然,怕是萧兄也危矣!”
他又是给冷萧介绍道:“这位便是任林长老。”
冷萧闻言,顿时恍然,他曾听焦飞说起过,这任林乃是任西达的长子。
任林怒视着任西达,厉喝一声:“你这邪物,若主动离去,任某还能饶你一命!”
任西达望向任林,目中显露出一丝讥讽之意,缓缓说道:“你这不肖子,见了为父,还不跪下!”
“大胆!”
“究竟何人大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那平日里两相尊敬之人,此刻却是轰然碰撞在了一起。若说任林下手之时尚且还有一丝留手,任西达下手时,便是招招狠辣,一旦碰上,非死即伤!
与此同时,顾阳以及余下五六个金丹修士便是朝着冷萧和焦飞扑了上来,眼见冷萧这严阵以待的模样,焦飞却是冷笑一声,不紧不慢的从怀中摸出一颗莹白砗磲!
瞥见那砗磲刹那,冷萧目光不由闪烁了一下,却是见到,焦飞此刻也正在望着他,他当即收回了目光。
那顾阳等人,见了这砗磲之后,目中竟是露出一丝排斥与厌恶之意,待焦飞往其内打入灵气,砗磲之上顿时散出一片莹白光芒!
被这光芒一照,莫管是天上地下,这一二百妖修尽数嘶吼起来,争相朝远处退去。
便是任西达在这光芒照耀之下,亦是气息一弱,任林一掌招式已老,来不及收回,顿时重重按在了任西达胸膛之上。
任西达被一掌拍飞了出去,口中鲜血狂喷,好似要夹带着内脏一并吐出一般,咳得极为惨烈。
“父亲!”任林当即面色一急,唤了一声冲了上去。
焦飞口中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说道:“此物名唤砗磲,其上所刻文字,乃是梵文,应当是佛道灵宝。焦某便是仰仗此宝,才算逃得一命。”
他话音一顿,突然问道:“萧兄见过此物?”
冷萧笑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焦飞已是生疑,他再否认不过只能引来焦飞更多的猜疑,索性直言不讳。
“此前在妖域之中遭人追杀,那人最终却是反倒栽在了某之手。此物便是那人所遗留,被萧某一同埋入了地下。本是不愿沾这晦气的死人财,不料竟是宝物,倒是萧某目不识珠。”
焦飞看了冷萧一眼,同样笑了一下:“权利,金钱,美人,萧兄当真无一丝动心?”
他说话之时,视线不着痕迹的从冷萧面上划过,从冷萧面上捕捉到了一丝可惜之色。
他收回目光,只听冷萧说道:“天下岂有白来之食?任堂主越是这般,萧某便越是不敢轻易授受。”
“萧兄倒是谨慎之人,”焦飞微微靠近了少许,话语稍轻,“日后,这一切都将是萧兄囊中之物。”
“焦兄这般言说,倒是让萧某也不敢共谋了!”冷萧淡淡笑了一下。
二人言谈,说来不过几息时间,那任林将任西达一掌击飞之后,当即面上一急,飞身上前接住任西达。
便在这时,任西达骤然厉啸一声,那凄厉声响,不似出自生人口中。
他一身血肉,寸寸剥落,仿佛遭人凌迟了一般,可他面上,反是露出一丝诡异笑容,身上霎时燃起一片绿色火焰,四周仍有无数绿火飘飞,争先恐后的朝着任林冲了过去!
任林当即面色大变,手中长剑灵气急急闪动,挥出道道剑气。
这邪祟之物,凡力难伤,唯有神识之力,才可伤之。若他只对上一两朵绿火,全力之下尚能将之灭杀,可这绿火密密麻麻,已是无数,立时便铺天盖地而来!
他此刻所能做之事,唯有一剑将任林斩碎成了两截!
任林肉身剥落,只余白骨,纵是他心中不忍,亦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