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城工人文化宫，大礼堂里此时已经座无虚席。
铁道部今年的全路工作会议被放在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三线小城市，这让很多人都有些诧异。
往年的全路工作会议，基本上都是在帝都召开。就算有特殊时期，那也是要在各路局的所在城市召开。从情理上来说，再怎么降低标准，也要是个省会城市或者直辖市，最差也得是个计划单列市吧？
如果说大港机车厂搞出什么重大突破了，那放在大港这样的特殊地点也是可以的。
可偏偏放在了这么一个小地方绣城，真是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这什么破凳子，坐上还忽闪忽闪的，好悬没把我给摔地上！”
主席台下面前三排的座位上，一个看起来颇有些向“身长八尺、腰围也是八尺”发展的胖子，有些小心翼翼的把屁股放在了大礼堂的折叠凳子上。
“嗨，老王，差不多就行了。”范猛给诨名八尺的陈世椿递过去一根烟，然后搓着了打火机，给他把烟点上。
陈八尺吐出的烟雾在两人之间扩散，让他们都有些瞧不清对面的表情，范猛这才向着主席台上怒了努嘴，：“看见没？盛京局的老李上去了。听说他这次全路会议之后要进京，这盛京局接着怕是要翻天啊！”
“李淼要上位，那不是早就定了吗？有什么好奇怪的？”陈八尺把烟灰随手弹在地上，正色问道。
“嘿，怎么不奇怪了？”范猛显出一副消息灵通的架势，不屑的笑道：“李淼这是要给人让位呢，不然也不至于第二任局长都干不满，就能去帝都做副部长了。不过可惜，他这个副部长大概也就是到头了。接任的付志恒，干的好了少不了做一任部长。”
“付志恒？”陈世椿嘿了一声，摇头道：“就凭那个书呆子？他做过管理岗位吗？一个搞技术的，就在部里安心搞技术不就好了。”
“谁说不是？这盛京局眼看要抖起来了，咱们的日子可就不好说咯。”
“那要是干不好呢？”陈八尺眼神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干不好，干不好自然是哪来回哪去，估计就要回株洲所吃自己了吧？”
“哈哈――”
“哈哈哈哈――”
两人相视冷笑，随即陈世椿便接着说道：“老范，你消息灵通，应该知道马上要成立的中铁建投银行吧？”
“当然，这事儿现在谁不知道？中铁建投银行啊，听说部里要各局在这家银行都设立基本户，这是要做咱们铁道部的中央银行嘛！”
“可不是？不过毕竟是部里自己的银行，支持一下也是应该的嘛。”
范猛摇头：“老王，这里面水深着呢，谁的银行还真不好说。”
“嗯？”陈世椿好奇的问道：“老范，这话是怎么说的呢？”
“呵呵，你知道这中铁建投银行的总部要放在哪里么？”范猛指了指南边，冷笑道：“放到魔都去！好好的帝都不去，中铁建投这个按说应该是咱们铁道部亲儿子的银行，总部竟然就放到魔都去，你说奇怪不奇怪？”
“怪了，太奇怪了！”陈世椿连连点头，瞪大了眼睛道：“这不对啊，咱们铁道部的银行，总部怎么会放在魔都呢？”
“所以啊！”范猛一摊手：“这银行啊，究竟是姓什么，可还不好说呢！”
两人在底下说着悄悄话，主席台上面座位已经坐满了人。只见一个穿着朴素的四方脸，站在了主席台的讲席前，打开话筒之后敲了敲。
“既然同志们都到齐了，咱们就不多浪费时间了。下面我宣布，1986年铁道部全路工作会议，现在开始！”
“同志们好，今年的全路工作会议开的有些晚，主要是铁道部经过审慎的研究和讨论之后，决定要推行一系列的重要改革！部党组决定召开这次全路建设工作会议，目的是深入贯彻***、***对铁路工作的部署，动员全路进一步认清形势，统一思想，明确任务，坚定信心，科学有序推进铁路建设，确保完成今年建设任务……”
主席台上的讲话正在进行，此时已经是换了两个领导，到了第三个人正在讲话了。这种会议虽然听得让人昏昏欲睡，但在下面坐着的人们却个个精神十足。
没有开会不睡觉的本事，肯定也熬不到能来参加这种级别会议的机会。
不多时，台上换了一个领导，又是千篇一律的讲着话。然而大礼堂的侧门突然发出了嘎吱的声音，两个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开会迟到，哈，这下可惨了！”
会场里隐约响起一丝交头接耳的声音，总是不会缺少有幸灾乐祸的人。
刚进来的两人没有到处乱走，而是在侧门不远的地方随意的找了两个空位坐了下来。会议讲话继续进行，很快就连私下交谈的声音也没有了，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
“关于下一年度的财政问题，铁道部经过研究决定，将由财务司牵头成立财政整理小组。最晚到1987年，铁道部下属各路局的基本户，有条件的情况下都要在中铁建投银行开设。关于中铁建投银行的建设，这是关系到铁道部发展的大事，任何路局和单位，必须积极主动的为中铁建投银行的发展做出有力的支持！未来三到五年，铁道部决定要陆续上马建设的万吨机车项目、TmIS、TdCS、轨道电路、计算机连锁、列车监控，这些大项目都要依托于中铁建投银行来开展。部里接下来要做的货运改革，同样需要中铁建投银行的支持。所以支持中铁建投银行，就是支持铁道部的大局，支持中国铁路的建设发展！”
“这个，打断一下，我有一点意见。”
台上财务司的黄司长还没讲完话，台下一个声音就响了起来。主席下面，一个座位相当靠前的人，将竟然就这么站了起来，沉声说道：“黄司长说的很好，支持中铁建投银行对接下来铁道部的几个大项目至关重要。但问题是，我们支持中铁建投银行的风险呢？黄司长你是不是要详细说一下？让我们这些下面的同志们也好心里有数嘛。”
“李局长……”
黄司长目瞪口呆的看着下面的帝都局局长李兴瑞，简直不敢相信在这样的大会上，会有人当面反对部里已经做出的决议？
“黄司长，怎么，咱们铁道部没有报喜不报忧的传统吧？把资金都放到中铁建投银行，然后再通过中铁建投银行支撑几个这么大的项目，这里面难道一点风险都没有？如果接下来这几个大动作，有一个、两个失败了，中铁建投银行的实力能承担的起来吗？会不会发生铁道部破产这样严重的情况？”
黄司长迅速的镇定了下来，斩钉截铁的说道：“这不可能，铁道改革的具体措施是铁道部党委经过研究决定的。整个计划实施的过程，是要根据试点之后的情况再决定是否全路推广。这就保证了项目哪怕失败，造成的影响和损失也不会扩散全局，更不可能会威胁到铁道部的资金安全，完全没有什么破产的可能！”
“那试点选择哪里？各路局的具体情况不同，如果试点做得好，实际推广出现问题怎么办？就是试点的时候发生损失，这个责任由谁来负？”
“改革怎么可能没有风险……”
“好了黄司长，这个问题我来说。”
突然插进来的话，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主席台上最中间的那位，将桌上的话筒拉到了自己的面前，沉声说道：“部里已经决定了，将接下来的试点放在盛京铁路局。盛京铁路局的条件在全国来说是很不错的，硬件、软件和领导班子，都很有战斗力。哪怕是试点出现问题，中铁建投银行也完全有能力把损失消化下来。如果真的造成连中铁建投银行都承担不起的损失，那没的说，我这个部长鞠躬下台来负责！”
帝都铁路局的李局长暗自咽了口唾沫，直面部长的厉声言辞，让他感觉自己腿上有些发软。不过想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他只好打起精神来，硬着头皮接着说道：“部长，我认为中铁建投银行放在魔都就是很不合适的做法。既然要中铁建投银行来承担风险，那就应该要它有更强的盈利能力。一边口口声声说要支持中铁建投银行发展，一边把它放在魔都那个穷乡僻壤，这个说法有些站不住脚吧？”
还别说，李局长这话让前三排的不少人不由的点了点头。魔都是穷乡僻壤？八十年代的魔都，虽说条件在全国还是数得上，但最关键的它不是“特区”！
穷乡僻壤这个词有些过分，但要说它发展的势头有多好，却也有些说不上。在经济上，帝都或者深土川、妖都等沿海开放城市的活力，比魔都都要好一些。
从单纯的经营角度来看，中铁建投银行的总部放在帝都，确实是比放在魔都要合适的多。哪怕是放在深土川，至少还能沾个引进外资的光。可魔都除了一些已经落后的工业产业和优秀的地理位置，现在这个时间段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还真是不多。
“将中铁建投银行放在魔都，是综合了多种考虑才做出的决定。”
“都有哪些考虑？”李局长追问道：“有铁道部所在地帝都不用，偏偏跑到魔都去，这算怎么回事？部里说要中铁建投配合改革，隔着大半个中国，配合什么？要我说，这中铁建投银行是不是姓铁恐怕都两说着，或者是姓胡呢！”
“姓胡？”李局长这番话放出来，下面的人终于无法维持住表面的宁静，会场里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交谈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主席台的正中央，等着接下来的回答。
“这个，既然说到了姓胡，那还是我来回答吧。”
一个轻松的声音在会场里响起，无数道目光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来。一个年轻人的身影在大礼堂偏门旁边的座位区站起身来，不用问，正是姗姗来迟的胡文海。
“我姓胡，叫胡文海。李局长说中铁建投银行是不是姓胡，大家不用猜，说的就是我。”
“这是谁？”
“胡文海？没听过啊！”
“是他？”
“谁？”
“新科公司的胡文海啊。”
“新科公司？”
从全国各地聚集而来的铁道部领导干部们，有的听说过、有的没听说过，也有的是听过一鳞半爪的传闻。没过多久，会场里的秩序就算是彻底乱了套。
原本还只是低沉的嗡嗡声，等到胡文海站出来，干脆就是肆无忌惮的把会场秩序扔到复活节岛上去了。
胡文海对这无数道目光视若无睹，举步向着主席台的方向走了过去。当他走到主席台下，目光在李局长的脸上掠过，不易察觉的微微叹了口气。
“黄司长，我借用一下，可以吧？”
胡文海做了个询问的手势，黄司长下意识的让到了一边，将讲席和话筒让给了他。
“有些同志对我不熟悉，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胡文海将话筒调高了些，扶着讲席风轻云淡的说道：“我是胡文海，新科公司的董事长。哦，有的人可能有些怀疑，新科公司是什么公司，我看起来这么年轻，又是为什么能当这个董事长？”
他环顾四周，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没错，我今年21岁，是私营企业新科公司的董事长。新科公司是什么企业呢？这里我向大家简单的说一说，毕竟如果要详细介绍的话，今天的时间可能会不太充足。”
几乎是顷刻之间，大礼堂里下面座位上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在发出疑问或者驳斥，声音大的甚至有种要把大礼堂房顶掀开的感觉。
胡文海似乎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不紧不慢的说道：“新科公司成立于1984年，第一笔生意是以美元从美国格鲁门公司进口F-14战斗机，然后将其以人民币价格出售给中国空军。”
他的这句话刚一说完，原本吵杂的大礼堂里，顿时静的落针可闻起来。
再怎么不关心军事的人，即使不知道F-14意味着什么，哪怕不知道格鲁门公司是什么公司，哪怕对美元和人民币汇率体系毫不了解，但光是“战斗机、中国空军”这七个字，就足以让所有人闭嘴聆听了。
“第二笔生意，与美国摩托罗拉公司合作生产锂电池，去年营业额超过十亿美元。”
“第三笔生意，开发巨型总段造船法，与中国船舶总公司合作，打入国际造船市场。之后引进日本银行团一万亿日元贷款，用于升级中船工业体系。”
“第四笔生意，投资魔都新科晶圆厂，建设中国第一座自动化芯片生产工厂。”
“第五笔生意，将锂电池技术出售给美国杜邦公司，获得总值一百亿美元的技术、设备和现金。”
“第六笔生意，向mTU公司出售IGCT技术，得到1163柴油机的生产线，以及价值三十亿美元的技术设备和现金。”
“第七笔生意，与英国罗尔斯罗伊斯公司、美国艾利逊公司、格鲁门公司，以及中国航工部科技司联合成立重型工业动力进出口公司。”
“当然，新科公司涉及到的生意并不只是如此，这里只是列举了几个比较大的项目。一些军工和保密项目、或者比较小的项目，我就不在这里列举了。”
鸦雀无声。
大礼堂里，铁道部的领导干部们，从来没有过这么守纪律的时候。底下的人群，连一个交头接耳的都没有。
交头接耳什么？有什么好交头接耳的？这些东西离他们太远了，就连讨论似乎都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感觉。
场下的铁道部众人，或许不能对这些项目的重要性都了若指掌，但每个人总能知道一两个项目在国内意味着什么。最差、最差，至少还知道一百三十亿美元和一万亿日元，在国内是什么体量的。
铁道部牛气不牛气？在中国的部委里，那是堪称巨无霸的顶级猎食者。但每年铁道部能用来投资的资金有没有这个数字？从建国以来，铁道部拿到手里的外汇有没有这个数字？甚至是每年年底中国人民银行金库里剩下的外汇有没有这个数字？
呵呵。
胡文海等了片刻，让下面的人消化了一下这些信息，然后说道：“刚才李局长说，中铁建投银行不知道是姓铁、还是姓胡，这话说的对啊！我新科公司，为中铁建投银行付出了什么呢？中船一万亿日元贷款，是放在中铁建投银行的账户里的。我手中一百三十亿美元的技术、设备和现金，是放在中铁建投银行里的！未来，接收这些技术和设备还有贷款的公司，将会涉及到机械制造、发动机、大化工、电子电信、航空航天、农机汽车等几乎所有的重工业领域。这些收益的公司，基本户同样要求开在中铁建投银行里！”
“我想问问诸位，中铁建投银行姓铁还是姓胡重要吗？”
“没有我新科公司和其他行业，中铁建投银行就是一个空壳。但是没有铁道部，干脆连中铁建投银行都不会存在。我们不是竞争的关系，正相反，我们是唇齿相依的双赢合作关系！缺了谁，都是双方共同的损失！有那个必要，去计较是姓铁还是姓胡吗？我看是没有的！中铁建投银行不光是要投资铁路，而是要做中国工业发展的发动机，是要银行的投资到哪里、铁道部的铁路就修到哪里的排头兵！试问，如果中国工业不发展，铁道部搞万吨列车有什么用？搞铁路提速有什么用？拉着空车跑的看热闹吗？”
“本来就是亲密无间的一个整体，为什么平白要分出个你我来？中铁建投银行是股份制银行，铁道部是最大的股东，其他股东也都是国有企业单位，有什么好担心的？一切问题都有规章制度在，只要在制度的框架下行使权力运营企业，难道谁敢骑到铁道部的头上去不成？”
胡文海最后一句话，让下面的铁道部领导干部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是啊，在中国，谁Tm的敢骑到铁道部头上去？
铁道部就是有这么霸气的自信。
胡文海话音刚落，大礼堂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队身穿白衬衫、蓝裤子的人，跟在付志恒的身后走了进来。
“李宝贵同志么？”付志恒身后走上来一个人，在兜里掏出一份证件，在帝都局李局长面前打开：“铁道部纪检委的，关于最近帝都到渤海省的铁路运输问题，请你和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呵呵，帝都到渤海省的运输有什么问题？”李局长不屑的冷哼一声：“你们这是打击报复，对说真话的同志搞定点清除！”
“李局长，走吧，有什么问题咱们出去再说。”
“走就走，怕你们不成？”李局长仿佛一身铮铮铁骨，昂首挺胸的在付志恒身旁走了过去。
“哦，李局长。”付志恒低声说道：“你是指望陈市长把你调出铁道部才这么有恃无恐吧？别等了，他现在估计已经在中\/纪\/委喝茶了。”
李局长脚下一个踉跄，惊恐的眼睛瞪着付志恒，喃喃自语似的摇着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眼看着李局长就要堆碎了下去，两个纪检委的工作人员连忙左右把他夹住，拖着他向门外走去。
胡文海对下面发生的事情视若无睹，而是指着站在台下的付志恒，微笑道：“下面，我要向大家报告一个好消息。铁道部拟研发的dF6机车的核心技术，发电机和整流、斩波，以及牵引电机的电汽成套技术，在昨天已经通过了技术验收。可以说在付总工的领导下，我们的万吨机车项目成功，已经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胡文海话音刚落，会场里顿时响起震天般的掌声。
这次铁道部的全路工作会议，看来必将是一次团结的大会！成功的大会！胜利的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