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宴是晚宴,但晌午过后,泠然阁赴宴的队伍即出发。按照大齐朝的礼法,许阁主与众长老作为秩二秩一的有秩者,分别等同于中士和下士的爵位,因此有在城中坐牛车出行的待遇。其余弟子则只能顶着烈日,在车旁步行“某种意义上来说,成为有秩者,就是大齐朝平民打破上升壁垒,跻身贵族阶层的唯一机会。”“可惜绝大部分有秩者组织,早就被贵族阶层垄断了。”“哪怕是泠然阁,其实也无法招纳真正平民出身的弟子。”“要不是原主还混着个田氏嫡系子弟的身份,恐怕我就真的只能当一辈子泥腿子了……”就在田籍感慨的时候,队伍已经远离了平原城。田籍想到刺客的事情,心中难免有些紧张。不过看见身边还有一众泠然阁的游者,而且驿道上隔个一里半里就有巡逻的卫卒,紧张的情绪也就慢慢淡了下来。时值长夏,午后气温渐渐炎热,原本还老老实实步行的许子婴,见离城已远,便登上了一辆预先空着的牛车,车上甚至有一位仆人模样的人递水扇风伺候着。这是僭越的行为,不过此处为荒郊野岭,在场又都是泠然阁的人,自然没人多嘴。庞长老见状,挑了挑眉,便喊田籍也到他车上来坐。哪知田籍却谢绝了,表示自己年轻力壮,且资历最浅,当与众弟子同甘共苦,多多交流。庞系的长老们见状,不由交口称赞。底下弟子们虽然不敢参合许、庞两系的斗争,但望向田籍的目光,却亲近了不少。“哼,惺惺作态。”“少阁主天资聪颖,前途无量,何必跟那等小人一般见识。”“也是,等明年我到临海都举行第三个仪式,踏入有秩,到那时,他还不是得乖乖尊我一声长老,哈哈哈……”许子婴主仆的对话并没有压低声音,冷嘲热讽不断传到人群之中,田籍却仿佛听不见,依然安之若素地与众弟子一起赶路。庞长老见状,露出满意的笑容。然而实情是,田籍感觉坐在马车上太招摇,容易成为刺客的活靶子,还不如混在人群中安全。另外,他袖笼里还装着泥人与一些仪式材料,这是为寻找殇女做的准备。牛车空间狭小,又颠簸,万一磕磕碰碰的,暴露了这些东西,解释一番过于麻烦。还不如老老实实走几步路。……飞鸿馆就在城郊不远,众人走了一个时辰就到了。田籍之前在废院隔河眺望过飞鸿馆的主体,所以他很快就明白,其实出城以后,与其说大家是走去飞鸿馆,不如说是绕着飞鸿馆的外围,走到它的正门。因为飞鸿馆实在太大了。汇聚一都的权贵,同时举行上百场宴会,其规模之大,几乎等同在平原城边上,再建一个小卫城,而且是奢华版的。这当中耗费之巨,也只有倾尽一都的人力物力,才能支撑得住。而飞鸿夫人能掌管如此庞大奢靡的地方,哪怕实际上是都少府的“打工人”,也足见手段之高明,堪称名媛届的典范。田籍一边感慨着,一边跟着众人来到一处院落的正厅。虽然距离开宴还有一段时间,不过对于许阁主、庞长老这种级别的人来说,宴会的社交,其实从这时候就已经开始了。两人各自带着一拨长老,许子婴跟着许阁主,两拨人分头与其他到场的宾客谈笑风生,显然有不少相熟之人。至于田籍等弟子,没有资格参与其中,全都静候在角落中休息。此时,大厅外又来了人,厅中交谈声顿时低了下去。当先一人,桃腮杏面,正是姜滢。相比于往日素雅的穿着,今天她显然经过一番精心的打扮,青涩的脸上红粉青蛾,一身罗衣点珠缀玉,尽显名门贵女的风范。其刚一进门,就吸引住了众人的目光,特别是许子婴,看得目瞪口呆,就连紧随姜滢而来的姜萱,他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姜滢出现在此,田籍并不奇怪。毕竟她是飞鸿夫人最看重的女儿,飞鸿夫人在一众权贵中长袖善舞,自然要带着女儿沾沾光。事实上,姜滢才进门走了几步,各家各派的狂蜂浪蝶,已将她围了里外三层。田籍本来还想着,出于礼貌自己是不是该上去打声招呼。如今见这等阵仗,却是乐得清闲,正好用来思考殇女的事情。……泠然阁中,只有许阁主与众长老这些有秩者才有资格落座。至于田籍与许子婴,各因身份特殊,所以陪侍在许、庞二人身旁旁,也各得一陪座。此时大厅中坐满了宾客,但最上首的位置还空着,显然真正的大人物未到来,所以彼此依旧热切交谈。田籍见庞长老一脸倦态,显然刚刚的“应酬”让他耗费大量心神,便给他递上干粮饮水。却听他感慨道:“泠然阁小门小户,又是外来人,想融入这平原城的世家流派之中,只能觍着脸去混个熟……”“在这一点上,许鹤那老匹夫,倒是跟老夫不遑多让。”田籍闻言看向一旁,见许阁主正在闭目养神。倒是他身后的许子婴,正黑着脸望向大厅上首的方向,那里,姜滢正被一群世家子弟,如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察觉到田籍的目光,许子婴撇了撇嘴,不屑道:“连女人都守不住,当真窝囊废!”田籍发现许子婴虽然对着自己放狠话,但目光却不时飘向姜滢那边,一副想走过去又拉不下脸的模样,不由觉得有些好笑。“我怎么感觉,少阁主比我这个正主还着急?”许子婴脸色一僵,又听田籍调侃道:“要不我俩一同过去,由少阁主帮我讨个说法?”“你!”许子婴狠狠瞪着田籍,正要反驳,却被许阁主制止了。只听见门外锣鼓喧天,厅内丝竹跟着奏起。正主们到了。……一群衣着华贵的人,在仆人左右护引下,缓缓步入大厅。当先三人,恰好是老、中、青三代。其中青年者,长身玉立、眉目疏朗,举手投足间,颇有儒雅气度。在旁人一声声“子睿君”的敬称中,田籍知道这位便是自己名义上的“情敌”,孙智。中年与青年并肩而行,田籍发现自己居然都他有些印象。稍稍在意识云中搜索,田籍便想起,此人正是当代平原侯的嫡长子,人称公子怀信,也是礼制上下一任平原田氏家主,兼交陌都封君的继承人。“说起来,公子怀信与原主父亲同辈,应该算是族叔了……”不过平原田氏家大业大,各房人口众多,若按辈分算,能喊公子怀信为族叔的人,没一千也有几百,所以这声“叔”根本不值几个钱。至于落后两人半步的老者,衣着虽不如两位贵子华贵,但眼中精光闪烁,神采奕奕,显然不是简单人物。田籍听庞长老介绍,得知其为左都大夫崔青圭的长史,也即平原都三号人物的心腹之人。“虽然真正的大佬没来,但大佬们的二代目或者头号心腹都到场了,看来这一庙三曹,果然在诸曹中地位超然……”就在田籍遐想之际,陪伺在三人之后的飞鸿夫人已经走上前来,为作客的孙智一一引荐大厅中的诸人。当然,获得引荐的都是有影响力的大世家、大流派,像泠然阁这种坐到靠门角落的小流派,就只有看热闹的份了。一轮介绍过后,飞鸿夫人特意拉着姜滢,迎到孙智跟前。只见姜滢与对方盈盈见礼,眉目含羞地喊了一声“见过孙氏大人”。孙智立即上前搀扶,语气亲昵道:“淑女何须如此生分,孙智表字子睿,淑女喊我表字即可。”姜滢听罢,脸色更羞。又听孙智对着飞鸿夫人赞道:“孙智此番出使,除了是为交陌、平原二都一庙三曹合作之事,更因听闻飞鸿夫人有女叔姜,才貌冠绝一都。今日相见,果然名不虚传!”飞鸿夫人听罢,颇为得体地自谦一番,又盛赞孙智一表人才,表示只盼叔姜将来能陪伴他左右。如此露骨的拉郎配,却符合大齐朝相对开放的风气,顿时引来周围人起哄。田籍望着这一切,心中毫无波动,甚至计划着待会偷偷溜出去查探殇女踪迹。但旁边的许子婴却看得咬牙切齿,好几次拿起他爹案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许阁主劝不住,只能连连叹息。这时,哄笑声弱下来,却听孙智突然问道:“听闻叔姜早有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