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
苏尘察觉到马车行进速度变慢了,便探出头去,眼前是一幅熟悉的景象。
此刻,他所乘坐的马车正在一条长长的队伍后方,顺着蜿蜒的车队向前看去,一个醒目的,酒,字,高挂城门之上。
酒城到了。
这里的热闹一点没变,等候的旅人,耐不住寂寞,一个个都下了马车,三五成群的在四处闲逛,欣赏黄昏时分,泛着光晕的酒城城楼。
苏尘也落寞的走下马车,他想起第一次来这里时,玄琦,叶生伴随他左右。
想到叶生,他又想起了王府的一切。
他出生就失去一个假父亲,忍受了十六年的苦难,终于又遇到一个父亲,本以为,暗淡的人生迎来了曙光,却不料,这依旧是个阴谋。
他当初去林城,明显是西州王早就计划好的,无论他能否通过西州文选,都会去那,遇到玄琦,再是芯芸,引导着他一步步去亲手杀死自己的舅舅,凌风。
现在想来,也只有在凌风死前的那一刻,他才真正与自己的亲人碰面,那时,他觉得凌风的眼神很温柔,是那种长辈看待小辈的疼爱与慈祥,然而,他亲手杀死了那个疼爱他,一直苦苦寻找他的舅舅。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心口疼痛难忍,立刻在路边蹲下了身子。
心疼以前只是的比喻,没想到,现在的他,心真的会疼。
神秘红光治好了他的身体,却没有治愈他的心脏,苏尘猜想,应该是那一剑刺的太深,当时就要了他的命,只是后来,神秘的火焰珠子救活了他,但心口上的伤疤却没有完全愈合,每当他情绪激动时,就会疼痛难忍,甚至感到伤疤正在撕裂。
“大哥哥,你怎么了?”
这时,一个小女孩走上前来,关心道。
苏尘双手按压住胸口,做了几次平缓的呼吸,才终于让疼痛降了下去,接着,他扭头看向小女孩,道:“多谢关心,我没事。”
“啊――鬼啊!”
小女孩看见苏尘的脸后吓得大声尖叫,顿时引来了周围人的目光。
苏尘这才意识到,神秘红光不仅没有治愈他的心口,也没有治愈他的面容,此刻,他的面目狰狞恐怖,如同厉鬼,别人见了,怎能不害怕,何况还是一个小孩。
他立刻将头埋下,不让闻声而来的人看见他的脸。
“别瞎叫,去去去,到别处玩去。”
给苏尘驾车的中年人赶来,赶走了小女孩。
苏尘立刻探出一只手,牵住中年人,往车厢走去,途中他一直掩面,不敢见人。
进到车厢后,中年人才解释道:“公子莫怪啊,那是我的小孙女,不懂事,我这就去教训她。”
苏尘摆摆手,道:“算了,也不能怪她,我就在车厢里待着吧,等进城后,我们就分开。”
中年人点了点头,便放下车厢四周的帘子,继续驾车排队。
天色完全暗下来后,苏尘乘坐的马车顺利进了酒城。
城门口的检验军士起初对苏尘的身份怀疑过,当中年人拿出一张印有仙武联盟章印的银票,递给军士后,军士立刻满意的放行了。
苏尘立刻想到,救他的那位仙武联盟大人物,应该也给了中年人不少好处。
进到城内,中年人的车队将马车和货物都寄放在城门口,准备今晚在这里留宿一夜,明日再继续出发。
酒城只是他们路过的一个歇脚点,他们最终目的地是边境的一座城池。
“苏公子,要不与我们一同用晚膳吧。”
下车后,中年人客气的邀请道。
“不了。”
苏尘拒绝后,就要转身离开。
“大哥哥,等一等。”
之前被他吓到的小女孩从后面追了上来,苏尘疑惑,停下了脚步,但却没有转身,问道:“怎么了?”
“大哥哥,这个是我在都城买的,我想你一定比我更需要它,我把它送你了。”
苏尘低头一看,发现一只小巧的手掌,递来一张笑脸面具。
他接过面具,戴在了脸上,接着转身,看了一眼小女孩。
“谢谢你。”
这次,小女孩不但没有被吓到,反而发出一声嬉笑,道:“大哥哥这个样子真可爱。”
苏尘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算作回应,接着,他转身走进了川流的人群中。
进了城门,对着的就是一条大街,大街的尽头,自然就是酒城最负盛名的醉梦塔。
此刻,醉梦塔一圈的花灯已经点亮,如同黑夜里的一棵通天柱,在顶端,是一朵盛开的莲花。
苏尘望着熟悉的景色,再次出神,在来往的行人中,他无疑是最特别的一个,脸上是一副咧开嘴的笑脸,但两颗眼洞里,却是落寞的眼神,就连五彩的灯光,在他的眼里,都变得黯淡不少。
死而复生,对他人来说是好事,但对苏尘来说,却是再一次的折磨。
原本那些恩怨,欺骗,阴谋都会随着他的死去而消散,可是,他又活了过来,以一个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身份重新走在天地间,看见的每一处景色,都会掀起他的伤疤。
每一次闭眼,对他来说,都是一场悲痛的回忆。
然而,迷茫是醒来后的全部,今后,将何去何从?
“快,就在前面了,今晚,我们不醉不休。”
“好,来一场大醉,我要忘记那些不开心的。”
这时,两名行人从他身旁路过,朝着醉梦塔的方向走去。
他们的话语,点醒了迷茫的苏尘。
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场大醉,醉到不省人事,醉到醒来后,忘记一切,醉到……这一生彻底翻过去。
有了方向后,苏尘迈开步子,向醉梦塔进发。
上次,他是跟着叶生走的地窖,这次,他是光明正大的从大门进入,刚进门,就被要求交十两银子。
苏尘此刻身上的衣服,是中年人的,仅是一身朴素的布衣,再配上他消沉的状态,看上去就像是个穷酒鬼。
他习惯性的摸了一下袖兜,发现空无一物,现在的他,不再是六品吏部总管,更不是三品吏部侍郎,此刻身上没有半分银两。
这时,他突然想到了那个锦囊,于是从腰包里拿出了锦囊,取出里面的银票数了数,竟有两万两之多。
“我没有小钱,这是一千两,你看行不行。”
守门的小二顿时眼睛一亮,热情道:“行,当然行,快快里面请。”
进入一楼大厅后,映入眼帘的,还是那一只巨大的琉璃葫芦,只是此刻没有阳光,琉璃的颜色没有那么闪耀。
苏尘没有停留,径直上到了二楼,随便选了一个靠近内圈围栏的桌子坐下。
刚一坐下,熟悉的景象又让他想起了往事,他迅速调整呼吸,没有让心口发疼。
很快,这一层的小二从取酒处取来了一壶酒。
“客官,可还需要给您安排几个下酒菜?”
“我只要酒,再给我拿两壶来。”
苏尘回道,他现在只想喝醉,于是迫不及待的抱起酒壶,直接往嘴里倒。
咕嘟咕嘟……
半壶酒下肚,苏尘皱了皱眉。
在他之前的印象里,酒是很辣的,一喝就容易上头,可眼下,半壶酒下肚,竟没有知觉,觉得和喝水没有什么两样。
他再灌了一口,发现依旧不满足,完全找不到当初的感觉。
于是,他仰头瞥向楼顶,看来,只有顶楼的大梦千秋才能满足他一醉方休的目的了。
一万两一壶。
苏尘掂量了一下,以他手里的银票,最多喝一壶半,可如果今日就将银票花完,那以后怎么办?
很快他便自嘲一笑,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什么以后。
于是,他起身,准备向上登楼。
就在这时,他无意间瞥过一楼大厅,发现当初那个酒疯子还在那里到处搜剩酒喝。
不巧的是,两名小二又盯上了他。
一左一右,将他架起,就要往外拖,嘴里还抱怨着:“怎么搞得,你怎么每次都能混进来,怪事了。”
酒疯子则望着那些空酒壶,满脸的遗憾。
“慢着,他是我朋友,把他放下来。”
苏尘快速下楼,拦住了他们。
两名小二互相望了一眼,很是疑惑,这个酒疯子在这一带出没很久了,从没见过他有朋友啊?况且他一看就是个乞丐,谁又会和他交际。
他们顺势打量了一下苏尘,发现他也是穿着平平,脸上还戴着滑稽的面具,看着也很像疯子。
其中一名小二快速走到柜台,确认了一下苏尘的金额,接着赶回来赔笑道:“两位客官误会了,你们请随意。”
酒疯子挣脱后好奇的打量了苏尘一番,可一时间没看出门道,便询问道:“这位公子,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我只想找个人陪我喝酒,你有兴趣吗?”
酒疯子眉头一挑,顿时伸手拂开了脸上凌乱的脏发,露出一张兴奋不已的脸。
“有,当然有!”
此刻,苏尘才真正看清他的相貌,虽说有些脏兮兮的,但依旧可以分辨出,他曾是一个英俊的男子。
说罢,两人开始登楼。
酒疯子好奇道:“我们这是要去几楼?”
苏尘平淡回道:“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