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李尘最认真和入迷的一次,只因他过去看这些话本时,从未注意过这些作者的姓名。
这对他来说本身就是极不可思议的事情,毕竟对他来说,世上大多数的东西都是过目不忘,更不必说作者的名字。
而现在李尘看完了所有的竟没有发现这件事,就说明这件事本身就有问题。
――――话本:
尚鹏静静地看着他。
张天沉默下来。实际上从看见那些新闻开始,他就已经近乎绝望地了解到,尚鹏说的都是事实。
房间里安静了半晌,张天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新闻上说,自从他出事以后,这个房间已经半个月没有打开,就连强力破门都做不到。
尚鹏只是说:“现在这种情况,我既然能进来,而且敢进来,你就应该知道,我不是普通人。”
张天继续沉默。的确,一般人连数字不太吉利的房子都不想住,更不要说走进一间明明知道里面有一个‘死人’的屋子。
他只是不甘心,在他喝醉酒到家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点儿记忆都没有?他绝对不相信,以自己的酒量,会因为那么一点儿酒突然猝死。
初逢大变,张天的脑海里不断涌出各种各样的想法,乱糟糟就像一团乱麻,让他对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毫无头绪。
尚鹏会不会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如果我现在跑出去,会出现什么样的场景?门外面有多少人?我又会面临什么结果?
尚鹏好像看出张天的想法,他说:“外面有很多人。你现在出去,一定寸步难行。你跟着我,我至少能帮你自然而然地离开这里。我在进来以前已经通知过外面,最多四个小时我就会出去。所以,你还有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可以考虑。”
接下来是长达四十分钟的寂静。
张天终于平静下来。剥丝抽茧似的回想尚鹏进门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尚鹏早就预料到张天的这个问题,笑着说:“这个问题,等你去我家里看一眼,就知道了。”
“好,我跟你走。”张天答应下来,已经有了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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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0年,3月26日。
万大酒店内部员工记录发帖:
那个房间终于被打开了,据说是请了什么高人过来,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下午的时候公司开会,说这件事到此为止,谁都不能继续打听。
不过听说,人们在房间里没有发现尸体。”
随着这条帖子的发布,闹得沸沸扬扬的万大酒店灵异事件算是草草结束。
一些媒体给出的答复是:万大酒店事件,系酒店谣传。4
张天坐在电脑面前,在各大论坛上不断刷着帖子。
“怎么样,早就告诉过你,这种事儿我们跟着老板见多了,人们最多图个新鲜,大多数人都只把它当做一场谣言式的闹剧。最多再过三天,热度就降下去了,没什么人在乎的。”
“而且以老板的本事,帮你瞒过去太简单了。那天根本没人发现你也跟着老板出来了。”
在张天身后,围着三四个五六岁的小孩儿,但是说话老气横秋。他们说的老板,就是尚鹏。
张天被暂时安置在这个七八十平的屋子里。
这个房间里,全是这样的小孩。但是根据尚鹏说的,这些孩子最小也都是张天的叔叔辈。
“老板回来啦!”屋子门口,有个放风的小孩儿喊了一声。
几个小孩儿马上依次‘飘’回书架上的几个坛子里。
尚鹏推门进来,对张天说了一句:“跟我出去一趟。”
“嗯。”张天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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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00:00,一处四合院里。
一个中年男人走出屋子,悄悄把门掩上。
再一回头,他看着满院都是人头大小的圆坑呆了呆。
半晌,男人试探性地走到一个圆坑附近,探着脑袋冲里边儿瞧了瞧。
深不见底的坑里,一个老人正在冲他招手,声音忽远忽近,“树洪――”
“呼!”
男人猛地坐起来,长呼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想想刚才的梦,他的心脏猛烈跳动。这几天,老人家的身体一直不太好。这个梦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人们常说,一个人去世之前,最亲的人往往有感应。
顾不上两个小孩还在睡觉,男人把旁边的女人推醒,“媳妇,媳妇!和我过去看看我妈!”
女人被推醒,什么都没说,利索地穿上衣服。
两个人匆匆忙忙地跑到隔壁。
隔壁,老人已经眼看着只剩下一口出的气儿,没了进的气儿。
生命最后一刻钟,老人家紧紧抓着儿子的手,什么话都没说,就在儿子面前,生命一点点流逝。
四合院儿外面,隔着一条街。尚鹏的眼睛里倒映着月亮和不远处路灯的光,他指着院子里隐隐约约散开的阴影,“看到没有。那些影子,才是正常人死亡以后的正常情况。像这种情况,其实是人死亡以后最好的归宿。”
张天站在尚鹏旁边,也清晰地看到尚鹏所说的影子,“所以说,现在留在你那儿的所有人,都是非正常死亡?”
“你这么说,也对。”尚鹏承认下来。
张天来了兴趣,“那这么说,你们就好像神话传说里的那种地府?”
尚鹏这次没答应,“没有那么正规。我们根本算不上什么组织。只不过是一群人搞一些事情做。遇到那些明明已经死了,还总想着出来兴风作浪的,就想办法关起来。遇到一口怨气咽不下去的,能帮就帮一把。”
张天没在意尚鹏说的组织,他想到的是另一件事:“这么说的话,你那边儿,也还有和我情况一样的人吗?”
尚鹏这次沉默了半晌,瞥了张天好几眼,好像是在考虑什么事情。过了半天才说:“你这种情况,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而且我发现,严格来说,你都不一定算是死了。”
“什么意思?”张天不太能理解,尚鹏说‘不一定算是死了’是什么意思。
尚鹏说:“从昨天看见你开始,我一直在观察你的情况。我感觉,你或许还算是活着。”
张天的大脑停了一瞬,心里好像被点起某种希冀,“什么叫还算是活着?”
尚鹏没来得及开口,口袋里的手机这时候响起来,他接通电话。
接电话的时间里,张天没出声。
在接受自己已经死亡这件事实以后,张天已经恢复冷静,在职场和创业养成的一套自有逻辑开始运转。
张天从小就在一个极度残缺的原生家庭长大,父亲和哥哥两个赌鬼的敷衍式教育,让他早早地明白一个道理就是:不管发生多大的事情,一定不要让太多没有意义的情绪持续太久。活着才是人生的主线,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容易的事情。
刚才尚鹏说,张天这种情况他也是第一次见。想想尚鹏家里那些几十上百只‘灵魂’,张天细细地考虑着自己和他们的区别。
很快,张天有了答案:是身体!
他和那些灵魂最根本的区别是,他虽然看似是‘死了’,但直到现在,仍然是‘灵魂’带着身体在运动。
而且很诡异的是,张天的身体虽然在酒店的时候一直有尸体的腐臭味,但是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一块儿地方是腐烂的。跟着尚鹏离开酒店以后,就连身上那种难闻的腐臭味都没了。
在其他人眼里,他除了体温,其他方面都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这么一想,他的状态好像确实和活着没什么区别。
张天突然觉得,他现在这种情况,像极了某个港台电影里的僵尸?
短短两天时间,张天经历了其他人几辈子也不可能见过的光怪陆离。这时候想到自己可能是僵尸,心里居然也没有多大的波动。
只是他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我的死,有可能不是意外?不然的话,怎么会莫名其妙变成这样?总不可能是什么扯淡的血脉觉醒?
“六个女人?!”另一边,尚鹏的声音忽然拔高,不知道是在电话那头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看着张天的眼神居然有点儿复杂。
大约五六分钟后,尚鹏挂断了电话。
“怎么回事?”张天问。
尚鹏把手机放回口袋,“是酒店那边的工作人员,他说,在你的房间里,发现三处经过伪装的洞口。那几个洞口,应该是十五天前,也就是你搬到2618的第二天出现的,它们和你隔壁的房间2617直接贯通,酒店员工试了一下,2617房间的人可以直接偷窥到你的一举一动。根据酒店的人说,在这十天的时间里,隔壁一共有过六个房客,全都是女人。目前不能确定她们哪一个才是那个偷窥者,也不能确定对方偷窥的目的。”
“那几个女人的身份查到了吗?”张天直指要害。
至于尚鹏为什么会和酒店的人有接触,张天没有去问。酒店毕竟不是什么保密机构,要和一个酒店的保洁阿姨或者服务生保持联系,再简单不过了
尚鹏摇头,“目前只能联系到三个人。另外三个,从提供给酒店的证件上看,都是查无此人。”
通过证件查无此人,那就几乎可以确定,这三个女人全都有问题。
另一方面也就说明,张天很可能曾经被三个女人先后偷窥过,而且近在咫尺。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张天也忍不住感到一股子寒意。
一瞬间,张天把自己得罪过的人全都回忆了一遍。他已经笃定,自己的死不是意外。
尚鹏显然也想到这一点,注意观察着张天的神情。他现在大致了解张天的情况,知道对一个好不容易摸爬滚打,熬成老板的年轻人来说,在人生得意的时候被人谋害,这是多憋屈的一件事。
但偏偏,张天除了一开始的意外,紧接着就像收敛了涟漪的湖面。
“你刚才说,可以让我复活?”短短十几秒,张天已经收拾好所有情绪,问道。
尚鹏点头,“确实有这个可能,我们回去聊。”
回去的路上,尚鹏瞄了张天好几眼,好奇地问:“你没有其他想说的吗?普通人遇到这种事,尤其是听见自己的死另有蹊跷,不应该是你这种反应。”
对此,张天的解释是:“那我应该怎么做?痛苦得歇斯底里,大哭流涕?”
他的意思是,面对现在的情况,与其把时间消耗在那些没有意义的情绪上。不如多花时间想想,到底是谁把自己害成这样。
这就是张天最大的优点,几乎能在任何意外面前,保持冷静和理性。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的状态,其实不需要复活。别人不知道你的秘密,所以你可以像普通人一样生活。或许还能和那些影视剧里一样,长生不死。再换一种说法,你有没有想过,就算复活了,你也未必能恢复身份,其实和现在没什么区别。”尚鹏说。
张天一句话就回应了尚鹏的所有假设:“我想不想复活,和我能不能复活,是两件事。”
尚鹏忽然有点儿佩服这个年轻人。他的真实年龄,实际上比张天大很多。
这么多年里,他也遇到过很多人是突然间才知道自己已经死掉的消息,但是很少有人能像张天这样,在这种骇人听闻的大起大落里,还能保持冷静。
尤其是,在24岁这个年少轻狂的年纪。
两人回到尚鹏居住的大楼。
大楼里空空荡荡,没有一点儿声音,楼道里漆黑一片,连声控灯都几乎没有亮着的。
两个人等电梯的时候,张天瞟了一眼落满灰尘的前台,想了想,问道:“这栋楼里,不会只有你一户吧?”
尚鹏笑着说;“这栋鹏飞大厦,是我2031年买的。当时房价大跌,我手里又刚好有一点儿闲钱,也就买下来了。不过当时也没想到,最后这儿会被我用来安置这些亡故的人。”
还真是这样。张天想想自己来了这儿两天,除了那间屋子里的几个小孩魂魄,就再也没看见任何能发出声音的东西。
不过,2031年?张天看了一眼尚鹏。这么说起来,这个看上去最多二十五岁的年轻人,已经至少90岁?
或许是从昨天开始经历了太多骇人听闻的事情,张天居然没有怀疑尚鹏这句话的真实性。
他抬头粗略扫视了一眼,这栋楼以一层八户计算,至少也有一百多间房。
也就是说,仅仅这一栋楼,就有成百上千个‘人’。
张天知道,尚鹏身上一定还有很多秘密。他略微想了想,问道:“那你为什么决定收留他们?”
被问起原因,尚鹏说道:“我从小就和别人不太一样。别人看不到这些灵魂,我却能看得到。一直到二十多岁,有个朋友因为意外去世,我去吃席的时候才发现,他的灵魂一直飘在棺材附近。当时心一软,也就把他带回来了。再后来,带回来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张天点点头。其实心里还有很多谜团,只是没有再问。尚鹏这个人身上的秘密很多,这些秘密里,包括那天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万大,最后把张天带回来,又为什么承诺要复活张天。
以及,尚鹏究竟想干什么?张天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去做一件事。有因有果,也是一种另类的守恒定律。
叮咚!电梯停下的时候,尚鹏说:“好好休息,明天晚上,带你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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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0年,3月29日晚。
西京东三环,神四酒吧。
这里是西京的酒吧一条街,也是整座城市里,最能瞧得出所谓纸醉金迷和灯红酒绿的地方。
一辆辆发动机的轰鸣隐隐约约从街上传进酒吧,那是一些年轻人开着跑车出来炸街的声音。
一个个穿着黑丝包臀裙、jk百褶裙的姑娘穿梭在街道和酒吧,这儿也是全西京捞女最多,质量最高的地方。
她们看着街上的跑车两眼放光,有主动的姑娘已经准备好了上去搭讪的套路。
在酒吧里,衣服和表真真假假,就连专业的人都不一定能看得出来,但是,跑车一定是真的。
有几个年轻人从各自的跑车里走下来,意气风发。几乎半条街的人都在瞧着他们。就在这个时候,隐隐约约的,从街道远处传出惊呼声。
几个跑车富二代以为是在说他们,又过了十几秒,却发现欢呼声是从远处涌过来的,纷纷皱眉看过去。
只看见从街道口那边儿慢慢走过来一个男生。
帅得不成样子。
“原来是个小白脸儿鸭!”有个富二代啐了一口,又不屑,又嫉妒。
张天顺着尚鹏给的地址找到了这条街。
街上的姑娘们两眼放光,有一些把持不住的,一直在不断惊呼好帅,好帅。
张天以前没这么帅,不过自从从酒店出来以后,他的变化越来越大。整个人的棱角越来越尖锐,五官越来越明晰,皮肤状态也越来越好。
简单来说,就是帅得不像一个正常人。
一条街一共不到五百米,至少十几个姑娘走过来,打开微信说想认识认识张天。
身材高挑的西舞学生,山高地厚的肉丝白领,乖巧玲珑的cos女神,就这么一段距离,张天就把各个类型的姑娘们一网打尽。
这是偶像剧里都不敢演的场景。张天一张脸,愣是盖过了一路的跑车轰鸣。
不远处,站在神四酒吧门口的尚鹏,看着张天,心里也忍不住说:“真他妈的帅。”
进了神四酒吧,尚鹏带张天上了二楼的包间区。
“感觉怎么样?”尚鹏开了一瓶儿1664递给张天,“一路上被别人围着喊帅的滋味爽不爽?”
“我不太喜欢被别人当猴一样围观。”张天对刚才的场面做出评价。
说着话,他抿了一口64,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果味型啤酒,现在尝起来居然没什么味道。至于‘生前’最喜欢的范佳乐,现在根本没法儿入口。
尚鹏见他兴趣泛泛,换了个话题,“那你觉得这家酒吧怎么样?”
“气氛组的姑娘们都还不错。”张天直指核心。
尚鹏笑着说:“你以后就是这家酒吧的老板了。”
张天没有立刻答应,“你直接说,想让我来这儿以后,替你达到什么样的目的吧。”
“我每天事情太多,没时间管这儿。”说着话,尚鹏又指了指包间外面,楼下正在舞池里蹦迪的姑娘们,“从你刚才进门开始,至少几十个姑娘都盯着你看。如果不是因为我在这儿,不知道多少姑娘想拉着你去卫生间吞吞吐吐。”
“所以呢?”
尚鹏说:“所以,你如果来做酒吧的招牌,效果一定特别好。当然了,最重要的另一个原因是,这条街,是全西京,灵体最多的地方。酒吧的生意越好,被吸引过来的灵体一定越多。我希望你能替我捉到它们。”
张天没有做声。他有些疑惑,如果说在鹏飞大厦的那上千只灵体,尚鹏是出于一时心软收留。那现在捉酒吧里这些灵体的目的是什么?
尚鹏好像看出张天的想法,说:“你以前应该也是这条街的常客。应该知道,这条街上经常会有一些人因为喝酒出事,莫名其妙地猝死。很多时候,就是灵体作怪。这种场合的灵体,十有八九都有人命。捉一只灵体,就等于救了好几条人命。”
张天疑惑,“普通人,应该看不到灵体吧?”
尚鹏却说:“总有一些灵体,或者一些人是特例。像酒吧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你永远分不清某个人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更何况,酒吧开业永远都是深夜,发生什么怪事都很正常。”
尚鹏这句话说得笃定,张天听不出真假。他略微思索,“你就不怕我在这儿遇到熟人,给这家酒吧带来麻烦?比如我以前的员工、同事、合伙人。”
尚鹏笑着反问:“你觉得现在,还有几个人能认出你?”
张天沉默下来,知道尚鹏说的是事实。他现在的五官每天都在发生变化,身高也明显长高了三五公分。现在就算是发小站在他面前,都只敢说一句‘你和我一个朋友长得有点儿像’,更别说有谁能直接笃定地认出他。
仔细想想,除了尚鹏这里以外,他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
“好。”张天点头。
接下来几天,张天一直待在神四酒吧。
除了熟悉酒吧的一应业务,还要熟悉酒吧里的常客。据尚鹏说,像这些常客,是最容易被灵体盯上的一批人。
张天来的这几天,待在吧台的姑娘明显比平时多了几倍。每个姑娘都有意无意瞟一眼坐在吧台的张天。
神四酒吧新来了一个帅老板这件事,已经在她们圈子里传开了。姑娘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帅得不成样子”。
4月6日,周五晚,张天接手神四酒吧的第八天。
因为是周末,今天的神四酒吧人满为患。一直到凌晨一点半,还有人陆陆续续进场,开始夜生活。
半倚在前台的张天,眼睛忽然开始发热。这尚鹏给的灵泪开始发挥作用。它可以帮助张天区分灵体和普通人。
张天微微直起身,四下环视,视线最后停在酒吧距离舞台最近的皇卡上。
蹦台对面的卡座儿上,一对儿年轻男女正窝在那儿,搂着脖子啃来啃去。
在张天的视线里,那个秀色可参的年轻姑娘,正蠕动着血肉模糊的唇瓣儿舔舐旁边男人的脖子。
那个男人张天很眼熟,别人都叫他王总,是酒吧里常来的富二代,几乎每天晚上都带着不一样的姑娘,偶尔也会带一些朋友过来。
这些朋友往往都是同道中人,带来的姑娘也都是门庭若市的开放性格。总之,一个卡座的人,基本可以组成多线并联的超级连连看。
张天没过去惊动他们,任由两个人耳鬓厮磨。如果现在过去,不管闹出什么动静儿,都不太好。
凌晨五点钟,神四酒吧关门半个小时后。
一辆加长版的帕拉梅拉停在半山腰,车窗里影影绰绰,车胎原地踏步,开始荡秋千。
张天骑着自行车儿慢悠悠停在旁边。
他没立刻出声儿,只是听着车里的动静,想想刚才看见那个姑娘血肉模糊的模样。张天突然有点儿佩服王少。
在他记忆里,上一个这么厉害的人,好像是国文课本里的宁采臣。
也就过了三四十秒,车里突然传出一连串惊恐的声音,“我x!我x!我x!我x!我x!我x!我x!我x!”
平时永远吊儿郎当的超级富二代王少,这一刻发出了此生最高亢的声音。
张天把车门儿打开了。
王少提着裤子从车里爬出来,在地上滚了两圈儿,一骨碌爬进车底下瑟瑟发抖。
养尊处优的富二代,能有这么敏捷的身手,真的是难为他了。
张天没去管王少,只是冲着里边儿说:“姑娘,出来聊聊?”
车里边儿的漂亮姑娘脸色已经变了,在张天的视线里,姑娘血肉模糊的嘴唇微微张开,就像章鱼的触手,在凄厉的尖叫声中,分裂成条状,鲜血淋漓,与此同时还有一股子扑面过来的腥风。
张天一伸手,变戏法儿似的从自行车篮子里取出一个吸尘器来。
这是尚鹏给他的武器,也是张天敢单枪匹马过来的原因。张天也没想到,尚鹏给他用来对付灵体的居然是这么个玩意儿。尚鹏的原话是,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科学面前,什么牛鬼蛇神都是湿垃圾。
不过最主要还是因为张天觉得自己本来就是个死人,这么一想也就无所畏惧了。就算今天尚鹏给他的是豆豆鸟,他也敢来。
呼!吸尘器一开,对面儿张牙舞爪的灵体突然间泄了气,就像轻飘飘一张纸,一个瞬间被切割撕碎,变成一条条一缕缕阴影,在她惊惶的嘶声尖叫里没入吸尘器。
这时候,突发异变!
本来倏忽间要进入吸尘器的阴影,转而一阵风似的掠向张天。阴影来得迅速,他根本来不及躲开。
一道道阴影从张天的眼睛、鼻孔、嘴巴、耳朵里钻进去,一道道气流在血管里穿梭。张天的胸腔迅速鼓起,就像炙热的风箱不断膨胀。
一阵阵剧痛也紧接着猛烈得像潮汐爆发,张天咬着牙,攥紧了拳头击打在后备箱上,车身陷进去一个拳头形状的坑。
咚!巨响把藏在车底的王少吓了一跳。
张天现在很不好受,深刻理解了什么叫病从口入。
这一刻,剧烈的疼痛湮灭了他所有的想法和意识。耳边隐隐约约有忽远忽近的嗡嗡长鸣,眼前一阵漆黑和刺眼的白光交替,整个人陷入极度狂躁的精神错乱。
咚咚咚!拳头不断落在车上,一个又一个深坑留下来。
车底下的王少听着外面的动静,两条腿抖得像弹棉花的弦。
嘭!几十秒后,一道巨大的声响过后,一切归于寂静。张天大口喘息,额头和后背已经全是冷汗,衣服已经湿透了。
此刻发生的变故,是他始料未及的。张天瘫在车的后备箱上,侧脸看了一眼变成月球表面的帕拉梅拉,苦笑一声,“我现在到底算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一个个疑惑,从他的心底蹦出来:刚才的变故,到底是怎么回事?尚鹏又知不知道这件事?应该是不知道的。毕竟他说过,他也从来没有见过我这种情况。但如果他有隐瞒也不一定。我该怎么试探他?甚至,我的死,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
过了很久,张天起身,紧紧抿着嘴唇,瞧着山脚下远方的灯光不断明灭,像极了一簇簇火苗儿不断跳跃。
车底。
王少听着外面终于没了声音,又躲了将近半个小时,这才小心地从车底探出脑袋,正巧看见骑了自行车准备走的张天。
王少左右看看,确定没看见刚才那个女人,急忙爬出来,“哥。”
张天回头看过去,发现这位富二代的裤子已经湿了。想想刚才从车的震动到结束,一共才十几秒的功夫,张天忍不住问:“这么快?”
王少脸一红,断断续续地解释:“这个不是・・・这个是尿・・・”
王少显然不想再接着聊这件事,堂堂一个超级富二代,第一次这么窘迫,他指指车里,“那个呢?”
看样子吓得不轻,说话带着颤音,连嗓子都哑了。
“放心吧,没事了。”张天回头,蹬着自行车就要下山。
“哥!载我一程吧!”王少急急忙忙地喊:“我给您钱!”
张天停下,看了一眼帕拉梅拉,“车呢?”
王少已经打定主意不要这辆车,想着明天就把车扔垃圾堆里。这时候只想着快点儿下山,央求道:“我让代驾开回去!您先把我载回去成吗?”
就差跪在地上。
“上车吧。”
一上自行车后座,王少紧紧搂着张天的腰,已经把张天当成了救命稻草,心想今儿死也不松手。
两个人晃晃悠下了山。
神四酒吧。
张天拖着腿软的王少进了酒吧的门儿,迎面就看见坐在前台等着他的尚鹏。
尚鹏看了一眼双腿还在打摆子的王少,问:“怎么回事儿?”
张天说:“抱着那个女人啃了几个小时,锥刺股的时候现了原形,吓到了。”
王少满面通红,支支吾吾,“酒喝多了・・・其实本来不至于・・・”
尚鹏显然不是第一次见这种场景,没理会王少,“去休息区聊聊?”
张天知道他要说灵体的事情,跟着去了休息区。
“灵体呢?”到了休息区,尚鹏问。
张天略一犹豫,说道:“已经解决了。”
他没说刚才的经过,隐瞒了身体的异变,也没说他吸收灵体的时候,剧痛之下,砸废了王少的加长版帕拉梅拉。
“第一次消灭灵体,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吧。”张天这次说的是心里话。
刚才的情景,其实有点儿虚幻。这种情况和面对活着的人不一样,不需要直面鲜血,也没有那种生命流逝的真实感。
唯一需要克服的,可能就是灵体本身保留了死前的模样,看上去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确实有点儿恐怖。
“外面那个人你打算怎么办?”尚鹏指了指王少。
张天早就准备做甩手掌柜,“这种事儿你肯定熟,你来办。”
尚鹏点点头,没有就这个事儿说下去,转而说起一个提议:“给你留个灵体用吧。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也有个帮手。”
张天没拒绝也没答应,“你想留谁?”
尚鹏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瓶子,飘出一只灵体,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小年轻。
“他叫陈方,之前做过错事儿,跟着一个姑娘三个月,差点闹出人命。不过还好没酿成大错,被我捉到以后,在鹏飞大厦锁了几年。”
张天呵呵一笑,“我发现你怎么和叮当猫一样,随时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尚鹏解释得很干脆:“这么多年了,纯粹是职业病,职业病。”
这个理由听上去说得通,张天不置可否。
尚鹏出门之前,张天冷不丁又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今儿会遇上灵体?”
尚鹏没回头,语气自然,“只是碰巧过来瞧瞧。看你不在,我就知道应该是出了事儿。”
张天不作声。
尚鹏走后,他坐在沙发上回想和尚鹏认识以来的种种行为。蓦然间,全身的鸡皮疙瘩一粒粒冒起来,低低说了一句只有自己听得见的话:“他果然有问题。”
不远处,陈方时不时瞧一眼张天。
接下来几天,神四酒吧一直很平静,除了来来往往撩拨张天的姑娘们,没有新的灵体出现。
2120年8月15日。
早上七点钟。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个多小时,屋子里开始有一种特别难闻的味道。
还有张天压抑的,痛苦的声音。
一个小时后,早上八点钟。
酒吧二楼,陈方从瓶子里飘出来,捂着鼻子,“这是吃了多少螺蛳粉?怎么臭成这样?”
他一路楼飘到酒吧的休息区,看见半躺在椅子上的张天,脸色突然变了,“怎么回事?”
沙发上,张天的全身上下,从脚掌,到脑袋,都膨胀得像一截一截莲藕组装在一起。
他低着头,全身各处传来阵痛,就像几十上百根针在血管里穿梭。
他身体的异常是从下雨后开始的,就像泡发了的海绵,不断膨胀。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变成现在这样。
“陈方,你过来!”张天依然低着头,说话含糊不清,后脑勺和一个世纪以前动画片儿里的大头娃娃一样。
陈方悄悄用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听对面响了三声后挂断,这才来到张天面前,“天哥,怎么回事啊?”
等陈方走近。张天忽然抬头,两只眼睛里有异常充血的红色。
“张天,你!”陈方只来得及后退一步,身体已经被撕碎成一缕缕阴影,飘向张天。
张天从早上身体腐烂开始,就有特别强烈的饥饿感。
当陈方从楼上下来,张天看他就跟饿了好几天的人看见一碗米饭,甚至能闻到饭香味儿。
其实,张天上次吸收掉那个灵体后,就已经意识一个问题:这个世界上,只要是能动的物体,都必须补充能量。就像人活着需要吃饭,植物都或者需要土壤和光合作用,就连汽车想动,都得加点儿汽油。再比如,鹏飞大厦里那么多灵体,每一只都需要吃香烛那些来进食。
而张天自从醒过来,就没有吃过一点东西。
直到他阴差阳错吸收掉女性灵体后,才突然有了这个想法:自己的食物,可能就是灵体。
而且,灵体或许能让他的力量和能力翻倍增长。不然以他的体格,不可能在帕拉梅拉留下那么深的痕迹。
不过说起来,这一次灵体的味道,和上次完全不同,
上一次吃掉灵体,除去胸腔的剧痛,只觉得一股子辛辣的清凉,像生嚼了几片薄荷叶子。这一次反而像加了糖的夏季柠檬水,整个人都一股子激灵,清清爽爽,而且,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苦。
张天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俏皮话:裹上面包酱,放进锅里油炸,隔壁小孩都馋哭了。
几分钟后,张天的身体迅速恢复常态,就好像刚才身体的腐烂只是幻觉。
“张天!”
门外,先响起一阵开门声。尚鹏进了酒吧,穿过吧台一路进了休息室,抽了抽鼻子,很奇怪,“什么怪味儿?”
是屋子里的腐烂味儿还没散掉。
张天面色如常,“早上吃了点儿螺蛳粉。”
尚鹏没多想,“哪家的?这味儿闻着就正宗。不过没想到,你现在还能吃东西?”
张天咂咂嘴,“吃是没什么问题,你看我最近在酒吧不也喝了不少酒吗,就是尝不出来什么味道。”
“对了,小陈呢?”尚鹏点点头。
张天指指楼上,“应该在楼上,说起来我今儿醒过来就没看见过他,反正肯定没下楼。”
在生意场酒桌上打磨了好几年的演技,这时候派上用场。
“我上楼瞧瞧去。”
张天看着尚鹏噔噔噔上了楼,面无表情。陈方现在当然不在楼上,张天是故意的。他就是想看看尚鹏接下来的反应。
他很肯定,尚鹏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那个叫陈方的灵体,也很可能就是尚鹏故意留下,每天看着自己的一个盯梢。
至于尚鹏到底有什么目的,张天现在还不清楚。但他知道:只要尚鹏是想利用他,就总有露馅的时候。
没多久,尚鹏从楼上走下来,“小陈真没下来吗?我在楼上没看见他。”
张天打了个哈哈,“不太清楚,反正我没瞧见。不知道是不是我睡着的时候出去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好回应尚鹏接下来的问题了。
没想到尚鹏只是说:“行吧。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陈方当初也不太老实,成了灵体以后仗着一般人看不见他,纠缠过好几个姑娘。怕他贼心不死,再出点什么事儿。”
张天没作声,心想:以后就再也纠缠不了了。
尚鹏在神四待了半个小时左右离开,出门前给张天留下一句话,“等陈方回来,记得和我说一声。”
出了酒吧。尚鹏回头看了一眼,再低头,整张脸埋在阴影里,从鼻子里挤出一声低低的冷笑。
酒吧,休息区。
张天仰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回忆刚才尚鹏进门以后的一举一动。
从他接触尚鹏开始,就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不管他做什么,好像都在被别人刻意操纵。在他旁边,一部手机亮着微光,手机屏幕还停留在给尚鹏打电话,未接通的状态上。
张天想着:下次,他下次再来,如果对陈方的失踪还是无动于衷,就说明一定有问题。甚至,尚鹏早就知道陈方会出事。
如果真的是这样。张天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可怕的猜测:陈方,本来就是尚鹏给他准备好的食物!
尚鹏,根本就知道他现在身体的异常。也就是说,当初是尚鹏杀了他,然后主导了这一出戏?
不对。张天摇摇头。如果尚鹏真的是造成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他将自己从万大带出来,又让自己接手神四酒吧的意义是什么?
如果真的是尚鹏,那他当初杀了自己,很可能会有直接操纵自己的办法。
像现在这样,根本就是在画蛇添足。
顺着这条线想下去。当初害死自己的人,很可能是另一伙人,只是在中途,尚鹏杀出来把他带走・・・・・・
张天捏了捏眉心,“到底造了什么孽,才他妈会遇到这么离奇的事情!”
现在已经是正午。
酒吧外面的阳光从一个个缝隙里钻进酒吧,一条条光条和阴影交叠。张天就在阴影和光线的交界处,整张脸分割出阴晴两个极端。
偌大的酒吧里寂静许久。
张天低低地笑一声,自言自语:“当初跑赢了几十亿的兄弟姐妹,才来到这个世上。老子活着的时候,都能在这个城市四千万年轻人里做到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顶尖。更别说现在,老子已经无所顾忌。不管你们是什么牛鬼蛇神,从现在开始,我和你们死磕上了。
2120年8月19日。深夜,23:34分。
神四酒吧门口的停车位,排了二十多辆百万级以上的跑车。
一些神四酒吧的常客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排场,心想今天这是神四酒吧在办什么活动?
酒吧里,王少安排十几二十个年轻男女去了皇卡,跑到张天面前,“天哥,您一会儿和dj说一声儿,今儿晚上酒吧的消费都算我的。”
张天点点头。
像神四酒吧这种消费,整个酒吧,一晚上最少也在几百万。王少这么做,纯粹是为了捧张天的场。
“天哥,过去玩玩啊。”王少指了指皇卡那一桌,压低了声音,“我和您说,那边儿几个姑娘,都是家里不缺钱,出来找乐子的,长得都漂漂亮亮。看上哪个和我说,我替你牵线。”
张天摇摇头,“不用了。我不想做你们的船友。水路痰多了,水质不太好。”
???王少隐约听懂了张天这句话,但是又没有完全懂。不过他看张天没有过去的意思,点点头说:“那我去了,天哥。”
张天点头应了一声。
王少回去的时候,几个姑娘早就望眼欲穿,“怎么样啊王少?那帅哥怎么没过来啊?”
王少摆摆手,“他有点事儿,咱们先玩咱们的。”
旁边儿一个人高马大的胖哥儿低低问了一句,“王少,什么来路啊?”
在他们这个圈子里,王少就是最顶级的二世祖,他们还真没见过王少对哪个年轻人这么尊敬过。
一提这个,王少先想到那天晚上凿壁偷光的情景,下意识夹紧了腿,讳莫如深,“反正你们记住,是个很牛的人就对了。”
其他人见他不肯明说,心里反而各种猜测,以为张天是哪个城市到西京体验生活的过江龙。
凌晨四点钟。
酒吧里的人越来越少,张天招呼几个服务生收拾一下准备关门儿。
卫生间里,保洁阿姨开始挨个儿敲门。
一对对男男女女从隔断的厕所里走出来,有几对儿意犹未尽的明显不太高兴,“催什么催?总得让人把事儿办完啊。”
到了最后一间,保洁阿姨敲了敲,喊:“嘿!关门儿了,您快点儿!”
里面没声音,倒是门没锁,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儿。保洁阿姨推门儿走进去,两秒钟后,一声尖叫,爬了出来。
“出人命了!”
厕所里。
一个年轻姑娘仰躺在马桶一侧,烫了羊毛卷的头发散在地上,腰就像折断了的铅笔,呈180度地诡异弯曲着,没了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天花板。
――――
啪!
李尘合上书本,看着红雪,“我发现了这些所有话本的共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