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的英灵平原死一般寂静,秋风萧瑟,野草低伏。
放眼望去,只能目睹连绵的参天石墙,皎洁的月光将层层叠叠的墙面映的一片银白。
墙内,是拍打墙面不断哭喊的女孩,是落寞跪地刺骨锥心的军官,是数千劫后余生茫然无措的难民,是那座名满世界固若金汤的“不落要塞”。
墙外,方才疯狂上涌的兽人士卒措手不及,一个接一个撞在忽然升起的高墙上。
人仰马翻,眼冒金星。
狼王怔怔的望着银白耸立的石墙,伸出的手滞在半空虚抓了几下。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想要抓住些什么。
他一言不发的回过头。
壮硕的骑士巍峨矗立,手中的十字大盾陷入地面,还在不断散发着微光。
蓦然,数十个恢复神智的狂战士蜂拥而来,将狼王团团护在中央。
“不用了。”巴格斯摆了摆手,疲惫的说道:“他已经死了。”
他挤出人群,步履蹒跚的走上前。
眼前的伏尔泰遍体鳞伤,胸腔被挖出一个空空荡荡的窟窿,还在滴滴答答的淌着鲜血。
他的眼神黯淡,最后一点生机就在刚刚彻底散去。
只有那张粗犷的熊脸依旧挂着淡淡的憨笑,满面的自豪和满足。
巴格斯不懂。
这个男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晋升史诗,用出的最后一点力量却不是救治自己,也不是击杀敌人,而是保护那边那些一无是处的垃圾。
你在自豪什么?
你只有活着才是对这个国家和这片大陆最好的交代。
你又在满足什么?
不过只是守住了一次,这个国家迟早有一天还是会沉没。
一股难以克制的怒火冲上脑海,狼王猛的抬起爪子!
半晌,却没有落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只是苦涩的舔了舔嘴唇。
“说的对,你才是不落要塞……”
“全军听令!向不沉……向这个傻子致敬!”
呼啦!
上万兽人齐齐匍匐在地。
亘古至今,除了历任兽王还从未过哪个人类能受到这样的礼遇。
银月高悬。
睡梦中的旧都居民只觉得今日的夜色格外宁静。
就是依稀听到一声落寞的狼嚎久久回荡于英灵平原之上……
…………
…………
月落日升。
当太阳再次西沉的时,远方的天际才闪现出一抹红光。
法芙娜的速度很快,全速飞行的她完全能在一天之内横穿整个摩恩。
可她的速度再快,也无法超越时间。
古龙的身姿尚未停稳,一个萧索的人影就从其上掉了下来。
他砸落在地面上,狼狈的翻滚了几圈,秀气的脸蛋上顿时沾满了泥泞,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般迅速爬起。
只是刚刚站定,他便彻底僵在原地。
手中的黑皮手册啪嗒一声落在地上,还停留在最后对话的那一页。
14:31
【傻大个,有个矮子说你噶了,我看他是在放屁!】
14:47
【我现在就去找你,备好酒菜给老子接风洗尘!】
14:59
【你之前说旧都也有天鹅绒馆的分店?正好,最近一直打仗打个没完,好久没开荤了,哈哈哈!】
15:10
【看到了就回个话。】
15:32
【你要是很忙就让那个副官来写啊!】
15:49
【操,冷暴力是吧?】
16:00
【回话啊!】
16:01
【回话啊!!!傻大个?】
16:02
【傻大个!傻大个!傻大个!傻大个!傻大个!傻大个!傻大个!傻大个!傻大个!傻大个!傻大个!傻大个!傻大个!傻大个!傻大个!傻大个!傻大个!傻大个!傻大个!傻大个!傻大个!傻大个!傻大哥!!!】
16:05
【大哥……回话啊……】
齐格飞心存侥幸。
对于伏尔泰,他有着盲目的自信。
不仅是因为对方表现出来的强悍实力,更是一种弟弟对兄长的依赖。
从小到大,他听过无数期待的话语,信任的话语,依靠的话语。
这一点到了异世界也没什么变化。
而他也从不排斥这些,二十年如一日的将这些沉重的期待扛在肩上,一路走到今天。
希尔顿、康斯顿、罗伯特、尼科勒提米斯、麦克维斯、赛琳娜、兰斯洛特、路西法……这些或籍籍无名或响彻大陆的人一个接一个栽在他的手里。
所有人都觉得他很从容,所有人都认定他能拯救摩恩,所有人都相信:勇者齐格飞,无所不能。
可只有齐格飞自己才知道,他到底有多么的力不从心。
亡灵主宰空降康斯顿城时的有心无力;
兰斯洛特惊现南境时的捉襟见肘;
路西法奇袭风桃时的千钧一发。
这些超人类的怪物每一个都让他难以招架。
但最他胆颤的,却是面对奥菲斯帝国的压迫时,那种难以言喻的无所适从。
可即便如此,齐格飞依旧挺了过来
因为他知道,就算是天塌下来了,还会有一个人帮他顶着。
说来滑稽,从四月底到六月初,他与那个人相处的时间甚至不到五十天,可培养出的感情,却远远超出了朋友这个词能够涵盖的范围。
是的,齐格飞从那个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
是能将一切都托付出去也毫无犹豫的安心。
所以,
即便手下的内卫重复确认过消息,即便地图上十字大盾的标记已然消失,即便整整一页的呼唤都没换来一句应答!
即便如此!
他仍然心存侥幸。
齐格飞相信:伏尔泰是无敌的。
可当他看到将白垩旧都团团笼罩的高耸石壁,
看到墙间缝隙后一双双劫后余生的麻木眼瞳,
看到空旷的英灵平原上,那面茕茕而立的十字大盾时,
没来由的,
他再也难以遏制的意识到:
“夏侬,我大哥真的死了……”
大滴大滴的泪珠滚滚而落。
“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我不明白。”
“我做的难道还不够好吗?”
“我只用一年就把半死不活的克琳希德扶到权倾南境,我只用六天就把拜兰公爵领打了下来,我没有牺牲任何人!”
“夏侬……我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你告诉我……我哪里错了啊?啊……”
【漫游者先生……】
史官的声音亦压的很低,可安慰之语还没出口,青年声嘶力竭的咆哮就撞破喉咙:“我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如履薄冰,机关算尽!换来的不该是这种结局!!”
齐格飞从不指望夏侬能给他答案。
说到底,www..cc
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亦步亦趋的走到陷进地表的十字大盾前。
直到现在,这面盾牌还在散发着微光,庇护着高墙中的事物。
兽人不可能慷慨到放过这件史诗武装,很显然,他们没能带走它。
但它的主人却已然不知所踪。
齐格飞根本不敢去想傻大个尸身的去向,他不想连埋葬大哥的机会都没有。
似乎是感应到来人,十字大盾的光亮陡然剧烈了起来!
齐格飞一愣,瞬间难以克制的狂喜涌上心头
他立刻伸出手……
…………
“傻大个!你愿意跟我来吗?你,我,克琳希德,再随便叫上两个。等战乱平定后,我们一起,奇兰巡礼!”
“好嘞!”
…………
就如同离别那一日的对拳一般,和盾面碰在一起。
哗~~
成千上万的,那些坚不可摧的石壁却在此时崩散成黄土轰然塌陷!
高墙中,奇迹的白垩旧都巍峨屹立。
城门下,难民们奇迹般的毫发无损。
可盾牌前的青年却没能等来想要的奇迹。
淡淡光辉消散前的最后一抹余晖,仅仅只是传来一句话:
“老弟,城咱给你守住了!”
齐格飞睁着眼睛。
半晌,却是咧嘴一笑,咸涩的眼泪落入口中:
“老哥,真有你的!”
漫天的黄土飞扬中,
青年孤零零的身影倚靠着十字大盾,
难以遏制的慢慢滑落……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