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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烽火戏诸侯 9869 2024-09-09 00:12

  这座凉亭的名字很长,「长生长乐放眼看青山同不老」亭,不远处还有座「亭」亭。魏檗笑问道:「那条剑光是怎么回事动静也太大了些,莫非小陌先生」其实不光是北岳披云山地界,其余四岳的新晋神君,当时也都下了一道严令,不许诸司衙署和辖境神灵三字探究此事,不可聚众妄议此事,一经查实,下次察计,一律作降低一等评定。山水神灵可以缄默不言,却管不住山上修士的议论纷纷,莫非是落魄山那位年轻隐官又一洲山水邸报都忙碌起来了,正阳山那边剑仙们的心情可想而知。陈平安没有着急回话,落座凉亭,翘起二郎腿,抖了抖长褂,显得优哉游哉,十分闲适。魏檗坐在对面,「别磨磨唧唧的,给句准话。」陈平安笑道:「小陌已经是十四境了。」魏檗虽然心中早有结论,可等到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被震撼得无以复加。飞升境与十四境的差别到底有多大天壤!合道成功的难度又到底有多大以山填海!魏檗背靠栏杆,沉默许久,懒洋洋道:「舒坦。」突然听到陈平安喊了一声「魏檗」。魏檗停下脚步,疑惑转头,「嗯」陈平安坐直身体,伸手握拳,敲了敲心口,再屈指敲了敲额头,说道:「这么些年,谢了。」魏檗愣了愣,笑骂一句,「矫情。」大步离去,举起手臂,背对着昔年的草鞋少年,耳坠金色圆环的昔年土地公,晃了晃手掌。一切尽在不言中。美好的画面,温暖人心。不料陈平安冷不丁来了一句,「魏神君借走的那幅《仙人步虚帖》」魏檗转过头,问道:「什么借什么贴劳烦陈剑仙说大声点」陈平安笑着站起身,快步走出凉亭,与魏夜游勾肩搭背,「怎么还生上气了呢。」魏檗抖肩甩掉那只手,「别介啊,咱俩关系又不熟。我这就去取步虚贴,让人送给陈国师。」陈平安哈哈大笑。魏檗也觉得自己矫情了,却仍然板着脸,并肩走出几步,也是忍俊不禁。一起散步,说了些事情,陈平安让魏檗帮着留心马苦玄的那个关门弟子,如果他返回北岳地界,就让他来趟落魄山,直接去扶摇麓道场找自己。柴刀少年曾经在剑气长城的城头,就当着马苦玄的面,问陈平安还收不收徒弟。陈平安当然不是要抢马苦玄的嫡传弟子,只是要给少年传下一篇雷法道书。再就是询问魏檗,能不能让北岳礼制司那边,给青梅观的周琼林发出一道请帖,邀请她去披云山「取景」。再顺便提一下,去落魄山游览也可以,不过她得答应一事,镜花水月的收入,得与落魄山五五分成。第一件事简单,听到第二件,魏檗笑道:「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位周仙子的镜花水月,山上风评……实在一般。那些老古板和卫道士们是绝不会喜欢她的,你为何要主动拐弯抹角邀请她来我们这边」陈平安笑道:「随缘。」魏檗懒得打破砂锅问到底,说道:「还有什么事情,国师尽管吩咐便是。」陈平安说道:「我先前跟绿桧峰的蔡金简,谈好一桩买卖,结果到现在落魄山这边还没有收到五十斤的云根石,两百筒的云霞香,我总不好飞剑传信一封,跟催债似的,不太妥当。不如你出面帮忙催催」魏檗反问道:「你寄信催促欠妥当,我一个跟这桩买卖八竿子打不着的,飞剑传信就妥当了」陈平安置若罔闻,自顾自说道:「魏神君可以在信上,再顺便与那双喜临门的黄钟侯,道贺几句呵,我可是当了一回好月老。说实话,黄道友得跟我道谢才对。」耕云峰黄钟侯,不但成为云霞山的山主,还在自己的牵线搭桥之下,终于与武元懿喜结连理,成为道侣。魏檗顿时来了兴致,说道:「怎就是当月老了,给仔细说道说道。」陈平安便笑着将自己是怎么跟黄钟侯蹭酒喝、黄钟侯如何威胁自己、自己又是「仇将恩报」如何牵红线的,娓娓道来,说给魏檗听了,魏檗听过也觉有趣,大笑不已。走到了「亭亭」附近,双方难得如此清闲聊天,干脆再次落座。陈平安想起一事,「范峻茂的南岳那边,正在筹备庆典,从你这里借调过去多少熟稔酒宴流程的神女官吏至少五六十位」魏檗揉了揉眉心,「狮子大开口,直接跟我讨要了两百位,我好不容易才凑出一百五十,范峻茂还不满意,怀疑我是不是见不得她好。」陈平安笑道:「她怎么不直接把夜游宴办在披云山」「就是啊。」魏檗双指捻动那枚金色耳环,无奈道:「她说要么不干,要干就要干一票大。我本来还想糊弄几句,不曾想她还贼精,好些披云山礼制总结出来的学问讲究,竟然都门儿清,哪里像是头回举办夜游宴的,我估计是采芝山的山神王眷,帮她出了不少馊主意。」陈平安揉了揉下巴,点头道:「我猜也是王眷山神的出谋划策,之前打过几次交道,做事极有章法的,印象深刻。气度也好,帝王冠冕,紫衣象简,尤其是那颗青梅大小的宝珠,有画龙点睛之妙,乍一看让人见之忘俗,等到有了交集,多聊几句,才晓得做买卖是一把好手,极有生意经的,范神君有此储君之山,穷不了。」魏檗本来不觉得有什么,等到陈平安在这边使劲夸赞山神王眷,便有怀疑,不料陈平安已经问道:「借了这么多人手过去,有跟范神君谈分成吗」魏檗摇摇头,「毕竟是同僚,没脸说这个。」陈平安连连点头,「也是,是也。」魏檗突然笑骂道:「装,继续跟我演,范峻茂在信上早就跟我交底了,我就是想要看看陈剑仙会不会以诚待人,好嘛,真是半点不让人意外。」陈平安老神在在,呸了一声,「休要诈我。」魏檗说道:「南岳辖境,毕竟如今不在大骊版图之内,范峻茂对大骊朝廷的态度,既微妙,也重要。」闭目养神片刻,陈平安双手笼袖,缓缓说道:「听说大渎附近有个藩属国,鬼鬼祟祟,小动作不断,闹了很多年,一直想要摆脱藩属身份,尤其是今年初新君登基,就更加**裸,几乎在台面上摆明了是要与作为宗主国的大骊掰掰手腕传闻那边,从帝王将相到山上神仙一条心,皆不畏死与其苟活于世,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不如慷慨赴死,名垂青史。于是就在前不久,从腹地诸州抽调、集结出两支精锐边军,要与大骊朝廷讨要一个说法就连贵为皇帝同胞弟弟的亲王,和那位正值壮年的礼部尚书,都敢不带任何随从,直接去了大骊京城,就等着大骊动刀子,割下他们的脑袋」魏檗说道:「陪都那边的洛王宋睦,还有京城礼部和鸿胪寺,都拿这种混不吝没有太好的办法,京城和陪都的两座兵部衙门,当然是想要快刀斩乱麻的,只需集齐两州驻军兵力,一路杀到那个藩属国的京城就是了。晋青对此也大为恼火,在今年春夏之交,还专门去找过新君,以及去年才放弃垂帘听政的年轻太后,反正就是没说通,对方极为硬气,尤其是那位太后,当面撂下一句狠话,宁肯玉碎也不肯瓦全。但是朝廷内部对此有些争论,估计皇帝陛下也有自己的打算,就拖到了现在。」新君登基,达官显贵,山上神仙,各有各的私心和诉求,成为大骊藩属之后,只说大骊清理各地王公皇庄、豪右势力侵占以及大地主投充良田一事,就动了多少当地权贵的利益更不说还有十几条大骊政策,都跟动了他们祖坟差不多。再加上南边有几个新王朝,与之暗中串联,推波助澜。那边的老百姓又不懂这些庙堂内幕,而且经过那位太后跟一帮文武官员五六年的经营,故意制定了许多听上去与大骊政策不同、极为让利于民的举措,又有大量文人的笔杆子和结社清议的嘴皮子,使得朝野上下,就连刚刚蒙学的稚童,都将大骊朝廷视为仇寇。也难怪会有传言,年轻太后怒斥中岳神君晋青,「吾家山河,民心可用,大骊铁骑只管叩关大掠,生死胜负不足惜!」陈平安说道:「晋青是真恼火,还是做做样子给朝廷看」魏檗说道:「是真恼火。」陈平安笑了笑,「好巧不巧的,藩属国那边也是同胞兄弟,估计把皇帝陛下跟宋集薪都恶心坏了。」「记得当年大骊铁骑南下,此国很快就投降了,宝瓶洲中部一役,也是它率先投靠某座妖族军帐,崔国师当时就杀了一大拨文官武将和山上修士,等到战事落幕,崔国师又秋后算账,杀了一波鼓弄唇舌的白身文人。老皇帝的那颗脑袋,就是前巡狩使苏高山亲手砍掉的。」魏檗苦笑道:「若是兵戈一起,就是苦了那些百姓,这才过了几年安稳日子。还有那些据说年龄大多才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边军……」魏檗看着陈平安,「怎么办」陈平安淡然说道:「我来办。」魏檗说道:「那么去京城一事,你就别抽空了,抓点紧。陈平安,我不是替皇帝陛下求你什么。」陈平安说道:「好。」魏檗自嘲道:「这么跟国师说话,是不是大不敬了」陈平安点头说道:「有点。」魏檗站起身,笑骂道:「要点脸!」陈平安跟着起身,一起走出凉亭。魏檗忍不住问道:「不为难真能办好」「能办好。」陈平安点头道:「记得有位豪杰说过句话,跟注定不会讲道理的人讲理,就是你不讲理了。」魏檗有些好奇,笑道:「有机会帮忙引荐引荐,见一见这位不讲理的豪杰。」「没问题。」陈平安板着脸说道:「魏神君早在棋墩山就见过那位英俊潇洒的少年豪侠了。」魏檗伸手重重一拍陈平安肩膀,「多淳朴一少年,如今倒好,吹牛不脸红,喝酒抽旱烟!」陈平安沉默许久,说道:「绝不会让剑气长城和大骊王朝,在陈平安手上狗尾续貂。」魏檗会心一笑,以心声说道:「美徵道友来主动见你了,我先撤。对了,这位新号"灵渠"、化名周艾的道友,真身是……亥。」陈平安立即伸手扯住魏檗的胳膊,「你别跑啊。」魏檗却是径直返回披云山,笑声回荡在凉亭附近。人生路上多少道难关,迎刃而解,豁然开朗。我辈相逢于青萍之末,无需言语,慨然交心。周乎在路上姗姗走下,抱拳行礼,「见过陈山主。」女子淡丰容,萧然林下风。陈平安站在凉亭外台阶底部,说道:「欢迎灵渠道友在跳鱼山结茅修行。」周乎微笑道:「不敢想象,妖族出身,会在隐官大人的山头重新修道。」陈平安说道:「你我都是沾郑先生的光。」周乎其实有许多的疑问,想要当面询问这位年纪轻的隐官,只是真正等到见了面,反而觉得没必要多说什么。双方极有默契,点头致意,擦肩而过,一个返回山顶,一个继续下山。陈平安在心相天地中,小心翼翼,尝试着演练「摹拓」一手既可称之为道术、也能说是剑术的招式。可惜道力不济,终究是空中阁楼。空架子,全无半点道韵神意可言。临时起意,喊来小陌,陈平安随便叮嘱几句,让他到了观道观那边,不见外,也不要太不见外。小陌笑着点头。陈平安顺便问了青神王朝的傅玄介,无非是境界资质如何。小陌照实说了,傅玄介资质相当不错,不过比起柴芜,明显还是要略逊一筹的。只是陈山主难免腹诽一二,这个傅玄介,胆子也太大了点。索要印章是小事,那句印文,下次见面,岂不尴尬算了,能不见就别见面了。陈平安说道:「送你到天幕,要与那位夫子解释几句。」一袭青衫拔地而起,御风直冲云霄,到了宝瓶洲天幕。跃出层层云海如青天架梯子。小陌御剑紧随其后。不曾想貂帽少女也跟着凑热闹,到了天幕那边,趁着山主与那位老夫子相谈甚欢的功夫,谢狗也想依葫芦画瓢,学一学山主夫人,为自家小陌整理一下衣襟。小陌却先下手为强,伸手按住貂帽,柔声道:「我不在山中的时候,你要好好为山主护关。」谢狗抽了抽鼻子,「小陌,人生地不熟的,到了那边要照顾好自己啊。」小陌无奈道:「我跟碧霄道友关系极好,不算人生地不熟。」陈平安站在那位坐镇天幕的老夫子身边,笑眯眯道:「可以多聊一会儿。」谢狗一挥手,豪气干云道:「一片痴心万年,岂在朝朝暮暮。」小陌步入大门,身形没入光阴长河中,转头看了眼那个正在跳格子的貂帽少女。到了明月皓彩中,身形飘落在观道观外边,却见一位手捧铁锏的门神,厉色道:「来者何人,报上道号!」小陌笑道:「来自浩然天下落魄山,道号喜烛,我找碧霄道友喝酒,再随便聊几句题外话。」古鹤皱眉不悦道:「喝酒!」这位护山供奉,一边挥手下逐客令,一边心声言语道:「你这厮好不讲究!碧霄道友,也是你可以随便喊的去去去,我就不与观主通报了,别将好心当成驴肝肺,本座是替你挡灾!念本座的好就不必了,回到道场,记得近期别出门……日后若有天雷之类的意外,落在山头,倒也不必太过慌张……」小陌其实已经认出这尊门神的身份,只是假装不知,省得对方道心不稳。干瘦道士一路急匆匆跑出道观,解释道:「小陌先生,师父正在亲自闭关炼丹,品秩极高,关门之前,就与我们说了,近期谁登门拜访,他老人家都是一概不见的。」「见过王道友。」得知碧霄道友竟然难得自己炼丹一回,虽然有些意外,小陌仍是入乡随俗,与王原箓打了个稽首,笑道:「我倒是不太着急,在观内等着便是了。」王原箓连忙稽首还礼,弯腰极多,也不抬头,诚惶诚恐道:「不敢当不敢当,小陌先生称呼我名字就好了,小陌先生与师父是多年好友,不能乱了辈分。」没法子,不是小道礼数多,实在是小陌先生上回登门给的多。一旁古鹤有些懵,他娘的,这才几天工夫,敢情自己又碰到个硬点子了炼丹炉那边轰然一声,整座道观随之一震,好些阵法禁制都被冲散。那个烧火道童眼神呆滞,灰头土脸站在一处废墟中。差几个时辰就能大功告成,几个时辰啊,不是几天,几年啊!师尊你就不能稍等片刻一炉子必定成功的灵丹不说,还废了一件品秩尚可的炼丹炉,老道士浑不在意,手摇麈尾,驱散尘土,搭在胳膊上,径直来到道观门口,气恼道:「怎么才来好没诚意!」「回到落魄山没多久,就来你这边了,还要怎样。」小陌没好气说道:「真有诚意,你怎么不去落魄山找我喝酒」古鹤那颗自诩坚若磐石的道心,有些不稳了。先前那剑术极高的陈清流,与自家观主见了面,虽说双方都和颜悦色的,互称道友,身份并无高矮之分,可也没有眼前这位言语这么冲啊。咋的,莫非观主觉着咱们道观缺个门房了老道士拿麈尾指了指小陌,「就你会说话。」小陌说道:「进去喝酒之前,先聊两件事。」老道士皱眉道:「喝了酒再说。」小陌却是纹丝不动。老道士无奈道:「往简单了说,莫要耽误喝酒,新酿造出一种酒水,你看看滋味比之万年酿如何。」小陌说道:「紧要事,是等会儿喝完酒,你陪我去趟岁除宫,我去那边拿几样东西。」「还有件小事,扶摇洲那座碧霄山,我觉得送给天谣乡便是了,那个刘什么的,做人还行,扶摇洲一役,都差点死了,如果不是齐廷济出手相救,就不只是跌境了,如此说来,他那条道脉,便不曾辱没了碧霄山的名号。事先说好,从岁除宫返回,我还要再回你道观这边,帮忙安排一间屋子,我打算多住几天。」老道士笑眯眯问道:「送出碧霄山,是陈平安的想法」小陌径直跨过门槛,随口说道:「我的意思。道友的酒呢。」都没问老道士是否答应了两件事。老道士爽朗大笑,快步跟上,「管够。」古鹤偷偷问道:「谁啊面子比天大了。」烧火道童心情不佳,懒得说话,蹲在台阶上,想死。王原箓笑着解释道:「是师父的好友,没有之一。」古鹤疑惑道:「万字辈的高人我怎么没瞧出来。」王原箓说道:「我也不太清楚小陌先生的身份。」烧火童子站起身,耷拉着脑袋,回了自己屋子生闷气。没过多久,便有大修士施展出一尊法相,扶摇上青天,来到明月中。如此作为,等于是是在一座天下的众目睽睽之下,来此拜会老观主。古鹤小有意外,观主竟然没有将其一巴掌拍回人间去。那位容貌清逸的道士收了法相,正是青神王朝,雅相姚清。姚清瞧见了道观门口的干瘦道士,说道:「王原箓,我不找碧霄前辈,这趟登门,就是找你。」畏畏缩缩的王原箓,蹲着不敢起身,都不敢正眼看那位雅相,闷闷说道:「雅相找我做啥子。」五陵少年,也会贫富悬殊。何况千年以来的五陵少年,谁不佩服姚清,谁不怕姚清姚清没有着急说话,看了眼人间美景。海上明月,塞外孤烟,空谷幽兰,美人梳妆对铜镜。青鹤游天,鲜衣怒马,爱憎分明,少年带酒冲山雨。姚清直接问道:「王原箓,在你那边,孙道长死了吗」王原箓愕然,缓缓起身,瘦小道士气势浑然一变,竟是死死盯住这位新十四境,反问一句,「姚清,你说呢」姚清答非所问:「你敢不敢以五斗米道余孽的身份,陪我一起走趟岁除宫,去见见吴霜降」王原箓细眯眼问道:「什么时候」姚清说道:「现在。」王原箓说道:「好。」姚清笑道:「不再考虑考虑」王原箓没有说什么,走下台阶,转过身,面朝道观,开始重重磕头。「师父,从今天起,弟子便不再是观道观的授箓道士了。」「你老人家多保重,都好好的。以后再找个更有出息,更有孝心的亲传弟子。」「不肖弟子,就此别过。」并未现身此地,老观主在酒桌那边,咦了一声,语气惊讶道:「天底下只有赶走徒弟的师父,还有主动将师父逐出师门的徒弟」王原箓额头贴地,哽咽道:「是弟子悖逆了!师父的好,弟子这辈子都会铭记在心,没齿难忘!」王原箓又磕了几个响头。老观主不耐烦道:「行了行了,起来说话吧。到了外边,不要随便跟人说是贫道的弟子便是。」王原箓只想给师父多跪一会儿,脸上眼泪鼻涕一大把,与那泥土糊在一起。老观主冷哼一声,「再不起身,为师便废掉你的道行,再将你丢到岁除宫去!」王原箓火速起身,满脸泥污,也顾不得擦拭,只是神色茫然,呆呆望向姚清,怎么办姚清微笑道:「你师尊不是吩咐过了,到了道观外边,不要随随便便报出自己的道统根脚,不要打着玄都观的旗帜在外边狐假虎威,依仗师门为非作歹。」王原箓挠挠头,这都成思量一番,王原箓说道:「师父,若是哪天谁打死了弟子,一定要替弟子报仇!」酒桌那边,老观主抚须而笑,小陌,你瞧瞧,贫道就收了这么个混账玩意儿。小陌由衷赞叹一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道友收了个好徒弟,得提一个。地肺山,大木观剑修高琼与弘农杨氏子弟,一起去往她的家乡汝州,颍川郡许县。汝州赤金王朝,鸦山上,林江仙为朱某人介绍起了苏店,朱某人对那骊珠洞天最是好奇,问了好些掌故和风土人情。落魄山,竹楼。扎丸子头发髻的裴钱,粉裙女童,黑衣小姑娘,还有那个今儿来这边点卯的城隍庙香火小人。偷偷躲在竹楼二楼那边,坐在廊道里边,靠着墙壁,一起嗑瓜子。暖树帮香火小人儿剥了一颗瓜子,小家伙坐在坐在一瓣瓜子壳里边,双手抱住那颗瓜子。他们竹楼一脉,门槛能不高暖树手指上戴着顶针,低头轻轻咬着线头,脚边搁放着一只泛着清香的樟木盘,里边装满了女红活计。暖树随口问道:「那家伙又跟人约好喝早酒吃宵夜了」小米粒挠挠脸,「景清不让说,让我保密。」香火小人背靠瓜子,唉声叹气,「景清啥都好,就是喜欢喝早酒这件事,不让人省心。」暖树柔声笑道:「啥都好未必吧。」香火小人说道:「暖树姐姐,真不是我替景清说些好话,你是晓得的,我这人吧,品行尚可,可就是吃了心直口快、不会说话的亏,比如景清,小毛病不少,当然,糙老爷们嘛,再正常不过了。可他一贯义字当头,对朋友从没二话,但凡有点好,从不偷偷昧着半点,都会第一个想着自家老爷,再就是我们这些投缘的好朋友了。」小米粒使劲点头道:「是嘞是嘞,景清从不看轻谁的。」暖树点点头,不过双指弯曲,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跟他熟,说他的好话,打五折的。」小米粒皱着两条淡黄的疏淡眉头,气鼓鼓,双手叉腰,耸起肩头。裴钱一直闭目养神,这会儿睁开眼,从袖中摸出一块杏仁酥,在小米粒眼前晃了晃。呵,小米粒纹丝不动,只是视线一直移动。呵呵,馋我黑衣小姑娘张大嘴巴,就是一口!暖树轻声问道:「裴钱,他们真是」裴钱神色如常,嗯了一声。小米粒腮帮鼓鼓,含糊不清道:「开心要让人知道,生气也一样啊。又不是钱,不用存的。」裴钱扯了扯她的脸颊,「就你个儿最小,懂的最多。」香火小人立即说道:「个头最小的,这里,在这里。」小米粒竖起大拇指,自己那部功劳簿上记你一功。暖树问道:「小米粒,你们真约好了,要一起去中土神洲那么远的地方」小米粒挠挠头,「总趴在洞府境不挪窝也不是事啊,也想让境界长长个头。游历路上,我不会惹事,拖后腿的。」暖树说道:「我不是说你,愿意出门游历,这是好事,我只是担心景清做事莽撞,毛毛躁躁的,离着落魄山又远,都不在宝瓶洲地界了,怕他一遇到事情就手忙脚乱,怕他照顾不好你。」小米粒摇头说道:「景清做事可老道,可有分寸了。灰蒙山的云子道友,他就最佩服景清!」裴钱笑道:「暖树姐姐,肯定没事的,师父都答应了,我们就放心好了。」暖树轻轻叹了口气,她近期连夜缝了几双新布鞋,大的,小的,各两双。其实连香火小人儿,都有两双极其袖珍的布鞋。只是它不舍得穿,唯有城隍庙那边逢年过节、庙会之类的,它才会拿出来穿着。除了小米粒的洞府境,还有暖树的龙门境瓶颈,她是黄庭国曹氏芝兰楼孕育而出的文运火蟒。与那位道号纯阳的真人吕喦,有一段历史久远的道家因缘。暖树轻声道:「小米粒,到了外边,你记得管着些他。」小米粒立即坐直身体,神色肃穆,「得令!」落魄山的后山,上柱国曹氏子弟的修士曹荫,既是侍女又是贴身扈从的武夫曹鸯,他们瞧见了散步至门口的一位女子,她自称是跳鱼山的新谱牒修士,周艾,道号灵渠。花影峰,莺语峰,武学天才和修道胚子,在大师傅郑大风的撺掇、新任候补教头温仔细从旁拱火之下,两座山头,两拨神仙和武夫,真是名副其实的不打不相识了。自从首次交手,「战场溃败而归」,道号龙声、化名甘棠的老聋儿,也是发了狠,专门从拜剑台那边搬来这边结茅长住。对于传道一事,可谓真正上了心,给每一位炼气士单独开小灶不说,还要每日督促他们修行,盯着他们的进展。以往是应付差事。既然上了贼船,老聋儿就不得不为落魄山略尽绵薄之力。如今却是你们这帮兔崽子不想学就能不学的你们无所谓机缘不机缘的,但是我丢不起那个脸。虽然没有名义上的师徒称呼,传道闻道,道法二字,落地生根,岂能如此软绵不济事再说了,白景的传道,还有小陌更是跻身十四境了,老聋儿还想要与他们再请教请教。郑大风又带着温宗师来这边逛荡,听老聋儿在那边兢兢业业传道授业。那几位桃符山道士,既是讲课先生,也是老聋儿的半个学生,所以他们都会找个靠后的位置。温仔细如今脸皮也愈发厚了,偷听犯了山上忌讳如今咱们都是落魄山一家人,分什么你我呢。郑大风看了眼某位少女,如今她见着那姓郑的浪荡汉,厌恶倒是算不上,就是烦。老聋儿走出「学塾」,让一位道士负责继续传授符箓,出了门,让那温仔细别愣着了,反正来都来了,赶也是赶不走的,不如直接进去坐。温仔细可不跟他客气,进去补缺了那空位。老聋儿身形佝偻,双手负后,以心声说道:「大风兄弟,我也不算小气了,由着你们来这边,次次都不管的,以后在白景和小陌两位供奉那边,帮忙美言几句」郑大风笑道:「好说。」一起走在野花野草一并旺盛生长的山间道路上。老聋儿唏嘘不已,没来由说了一句,「我一直想要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剑修。」他也历来以剑修自居,否则当年在剑气长城,也不会有与陈清都的那场城头问剑。郑大风做了个仰头喝酒的姿势,笑道:「来点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喝好酒,你倒苦水。」老聋儿点点头,领着郑大风去找酒,他可没有什么仙家酒酿,那几位道士茅屋里边有就行。不是说老聋儿没有本命飞剑,但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的剑道修行,极为特殊,只因为他拥有两把本命飞剑,问题是两把飞剑的本命神通,大道相克!单炼任何一把,就都要跟另外那把犯冲,两把飞剑一起炼说来简单,却跟那纯粹武夫每天没有教拳喂拳的,便只好自己打自己,打熬体魄此间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修道不难!炼剑真苦!只是这等涉及大道根本的秘事,老聋儿从不与谁说,更何况在剑气长城,他一个妖族剑修,跟谁说得着这个早年老大剑仙倒是说了句,你这种情况,万年之前并不罕见,当然是有些远古法子可以解决的。老聋儿当时如获大赦,直接跪在城头的茅屋那边,跪求陈清都赐教破解之法。不曾想陈清都接着说了一句,我又不知道解决之法,你拜错庙,哭错坟了。老聋儿伤心欲绝,只是伏地不起,嚎啕大哭。约莫是陈清都见他可怜,说你就耐着性子等着吧,说不定就等到了峰回路转的一天。该是你的劫数,躲不掉,该是你的机缘,将来接住便是了。老聋儿站起身,抹了把脸。陈清都撂了一句话,不过我看悬。老聋儿立即跪下,继续趴着。陈清都最后竟是将他搀扶起身,笑着说了句,凭这份求道之心,什么机缘不能有。本来只是想要小酌,耐不住大风兄弟劝酒本事高,老聋儿不知不觉,喝得老泪纵横。陈平安带着谢狗离开天幕,重返陆地,却不是去落魄山,而是来到大骊京城的外城城头。正午时分,艳阳高照,宛如有一尊巨灵,将无数金色洒落在大地之上。这是陈平安第二次站在这边,上一次现身,是在夜幕沉沉之中。青衫长褂布鞋的男子,与貂帽少女,山主和供奉,一个长久无言,看向城外,一个坐在墙垛上,一个有些无聊,便高高举起那块大骊刑部颁发的三等供奉牌子。外城校尉士卒都认得那位陈剑仙的身份,先前象征性询问几句,之后就都没有打搅那位年轻隐官。从正午到暮色再到深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城头这边换了数拨巡逻士卒。那一袭青衫便只是看着城外的道路,道路上的行人们。清晨,大朝会之后,御书房照例召开小朝会议事,今天人数相较以往明显多了,皇帝陛下与一众大骊文武重臣,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都聊过去,但是很明显连同陛下在内,都有些心不在焉。他们时不时望向那把空椅子。就在小朝会即将结束之际,一袭青衫径直走入屋内,一手负后,一手抬起虚按一下。陈平安落座空位,说道:「我们大骊目前有几艘空闲剑舟」免费阅读.........0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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